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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通过气味和触感判断出所在,Reborn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被锁在后备箱里,脚没办法伸直,又挤又闷。 沢田纲吉我真是[粗鄙用语不宜展示]。 半天前,在用餐途中,服务生面露难色请Reborn帮忙搬运受伤的同事——女孩焦急地催促,说是更换灯泡的厨师长从梯子上跌落,脑袋着地,不省人事。 因着沢田纲吉提起过这家店他是大股东,Reborn没有理由拒绝。 没想到跟着服务生来到洗手间后,几个男子前后夹击把他制服住,浸泡过乙醚的面罩被按在脸上,没过多久便失去意识,再次醒来事已经被塞到不知什么车的屁股里。 被蒙眼困住手腕,Reborn尽量把自己弄成舒服的姿势躺着,安心等人来救——要杀的话恐怕在餐厅就会动手,被绑架显然就是要带去见什么人——他开始仔细回忆沢田纲吉的关系网,看看见到正主的脸时能否对上号。 沢田纲吉在十字架前发过誓的,律师先生丝毫不着急。 浅眠不知道多久,Reborn在响动中被拉起,架着他往前走的人话极少,只负责指导脚步。空气很潮湿,咸咸的,腥腥的;交通工具换成小艇,水花飞溅到脸上,脚下的石子路凹凸不平。 Reborn推测要见的人应该在一座岛上。 紧接着似乎是步入室内,被放置在某个空间内许久,Reborn脚下的地毯短绒紧蹙,所坐的地方也很舒适;而从陈旧纸张的灰尘味、防潮防蛀药剂的味道推测,这里像是书房,而且是有钱人的书房。 那就是在某位受害人家。 而有动机,也有能力实施计划,在海岛还有房产的……是金英云教主夫人吧。 Reborn猜得不错,强行邀请客人上门的就是她。 周围有不少人走动的声音,眼罩被拿走,眼前的妇人发丝雪白,皮肤也是惨白的颜色,活脱脱像个描绘过眉眼、点睛成精的石雕。 举起对贴而捆的手腕,Reborn眯起眼睛适应光线,语带讥讽:“没想到金夫人这么好客。” “佐藤先生说笑了。” 金英云缓缓坐下,示意给客人松绑,一旁立刻有人上来奉茶。 金夫人端庄得体,声音空灵得像个下山道士,满面慈爱:“出此下策并非我本意,只是,您那位朋友恐怕……我是说沢田先生,或许他只是想利用您,恐怕并未告知您事情全貌。” “愿闻其详。” 绳子被解开,Reborn活动活动手腕,心想,搞宗教的难道完全与社会脱节、不明白写邮件打电话效率更高吗。 新天地摄理教会,一个新兴宗教团体,信徒们放弃原有的生活学习变卖财产,离开亲友家庭,投入到“升天”集会中。信徒们崇拜教主为先知,将他视为新的神祇供奉,寻求进入天堂的门票。 “教主大人,我的丈夫,在离开家之前曾对我说他要去见误入歧途的罪人。沢田先生我是见过的,就算是法力微弱的我也能感觉到他身后有邪灵作祟,需要教主净化祈福。” 出于尊重,Reborn淡淡弯起嘴角,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嗯,听他说似乎在睡眠方面有所困扰。” “教主的离世让信徒们心痛不已,邪神杀死即将拯救末日的新神,不详,不详啊……”金夫人痛心疾首,泪水充斥眼眶,眨眼间滚落到素白的衣裙上。 Reborn看过尸检报告,受害人皆鼻孔出血,紫绀明显,典型的机械性窒息死亡。案子首先作为集体自杀报道,可这是毫无动机可言的行为,家属必定不满意调查结果。 他们当日唯一约定好会面的人便是沢田纲吉,死亡时间在他离开酒店后两小时。可所有证据和录像恰巧只能证明他清白无辜,六十天后警方宣布此人不再作为调查对象。 “是因为沢田先生动机十足,你们才觉得一定是他干的吧。”Reborn捧起茶杯吹散热气,凝视金夫人檀黑的瞳孔,“可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有罪。” 惨白的面颊裂开一道缝,金英云拭去泪痕,神色很欣慰:“您错了。不枉我昼夜祈祷,如今天父显灵,恶魔的真面目为众人所知。佐藤先生,您也该为来世考虑,切勿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之人小口喝茶,并非一无所知:“按照你们的教义,真正的耶稣已死,神明降临现世,普度一切信奉他真理的人,是吗?” 想不到Reborn竟然了解过自己的所信奉教派,金英云慎重考虑后,前倾身子缓缓开口:“不错。您是想说,既然先知转世已死,那么沢田先生便有可能是下一个行走大地的新神。” “也许吧,毕竟教义里没写过如何选拔‘先知’,搞不好您丈夫也是杀死真神才得到看破万物的力量。” “您这是在偷换概念。”金夫人皱起眉头,略显不悦。 “有吗?”Reborn戴上薄薄的笑意,“夫人,容我纠正您一点口误,沢田先生尚未被宣判,在庭审结束前他可是清清白白的哦。” “抱歉,我不太了解法律方面的事,”金英云落落大方,把垂落额头发勾回耳后,低语,“可我们已经排除掉所有选项,剩下那个再怎么不可思议,难道就不是真相吗?” 这话用来哄某些人可以,Reborn的脑子还看不上这种套路,语速轻快:“人类不借助工具就无法徒手画出完美的圆。就算使用工具,谁能够保证纸张的绝对平滑?图案在无限放大后依然是完美的、无缺口的圆圈吗?” 在金英云逐渐惊疑的凝神中,Reborn继续说下去:“工具有极限,法律有瑕疵,程序正义漏洞百出,我无法把它们当做选择题。沢田先生与这个案件没有丝毫联系,这话我不敢断言,可是啊,金夫人,您空口无凭便肯定教主大人没有自杀动机,难道就可以替先知做出判断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您口中神明的旨意一定很容易解读吧,他对你来说还保持有哪怕一丝的神秘感吗?” “教主他……他并非完美无瑕的存在。”眼神躲闪,金夫人对自己的丈夫并非毫无疑心。 放弃商业帝国并嫁给丈夫后,金英云在寻求真理的道路上逐渐看清很多曾经无法梳理通顺的症结。 失去孩子的枯萎婚姻无法破镜重圆,金英云日渐消瘦,独自承受跌落谷底的灰暗生活。在一次外出采购中,脚步虚浮的她心神不宁,意外撞倒宗教宣传人士搭起的小摊,由此结识了现在的丈夫、新天地摄理教会的创始人之一。 丈夫的遗像被白菊簇拥,线香丝雾盘旋直上,此情此景,金英云不由得怀念起幼子的笑容。那无数次出现在梦境中稚嫩面庞不再定格,反而随着祈祷经文在睡梦时间内逐渐长大,逃脱病痛,再次奔跑于球场之上。 美妙的梦境持续数年,直到丈夫的死讯传来。 金英云合上眼睛,儿子的汗水被定格在一个雨天,对她说:mama,下周比赛你会来看的吧!我射门给你看,一定要拍下来。 得分瞬间不过一秒,而这一秒值得母亲欢呼,并在往后余生中捧着相册回味欣喜:看啊,那个得意洋洋的小家伙就是我的孩子。很棒吧,不愧是我的骄傲。 为保留这一秒,金英云可以倾其所有,也可以对很多事实保持中立,对眼前的惨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沢田先生曾和您丈夫有过慈善合作,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对于他们骤然疏远的理由,您了解多少?” 面对询问,金英玉坐立不安,深深吸气,又憋在胸口缓缓挤出,斟酌着该怎么回答才能独善其身。 慈善捐款是经典的避税渠道,沢田纲吉并非随意挑选上这个新兴宗教。不干不净的同道中人之间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谈起细节来彼此都心照不宣,能按规矩办事保证效率就好,无需谈什么美德与救赎。 来往不摆架子让沢田组人脉广阔朋友众多,可另一方面,他们办事也很谨慎。在察觉到这个教派不仅仅是洗脑敛财这么单纯后,下面的人收集齐证据交给首领。 沢田纲吉向来不与做人口贩卖生意的家伙们来往,当机立断赔款撤资,与这帮韩国人划清界限。他的果决为家族建立护城河,也在很多时候种下祸根。 时隔多年,教主从新任妻子那里得到资金与人脉,小教派越发壮大。 新天地摄理教会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教主本人的心眼儿却容不下一次小小的合作崩塌,想要借助俄国方面的力量还以颜色。 对失意耿耿于怀的人格局大不了,情绪无法妥善处理便会使人犯错,而伟大的新天地摄理教会先知大人就是这样一位人才。他们集结起沢田纲吉的竞争对手设下圈套,扣住两名部下,意图逼他就范。 这本不是件大事,也策划得滴水不漏,沢田纲吉本只有乖乖配合的份儿,却不慎在交涉中触到了二代目的逆鳞,让事情往不可收场的方向坠落。 那天沢田组长穿着一身简单夏装,胸前的十字架传承不知多少代,见证过家族兴衰,尊严与荣耀闪烁其上。 自小在祖父身边长大,沢田纲吉热爱他脚下的土地,尊敬生命,心系下属,誓死维护沢田家的领地,眼里容不得任何形式的冒犯。 月下灯前,海棠蔷薇的气味轻薄,纱幔般包围住Reborn,是梦的延续,也是现实的终结。沢田纲吉在花香中为逝于手中的生命哀悼,午夜钟声悠长绵延,他脸颊微红,握着胸前的十字架亲吻,无声向未知的神祇祷告。 他说,无所不能的只有凡人,Reborn,你要帮我。 浸饱鲜血的赤红羔羊匍匐在脚边,伸出舌头舔舐掌心,Reborn触手湿润,粘稠腥臭,将脸埋入冰凉鲜红的绒毛中,与其染成同样颜色。 Reborn希望那一吻是落在自己身上,他该向自己诉说欲求才对。 玫瑰换个名字芳香如故,无法实现的愿望才叫做愿望。 沢田纲吉的血统注定此生不凡,Reborn见了这样的人,先是自尊心作祟,而后胜负欲膨胀,理智叫嚣着阻拦他不许再踏入流沙之中,奈何经不住深渊边沿那真情流露的低龄抱怨。 律师先生求的不是公平,也并非正义。 此时此刻,他所求不过是一个时限,所等的也不过是一个人。 沢田纲吉不会是一个人的首领,也不会在固定的床上醒来,更不会全无保留展现真意。 可这些Reborn通通不在乎。 他想,纲吉会来的。 他必须来。 茶是好茶,芽叶秀气,叶片砂绿卷曲,汤色金黄,有种兰花香气。Reborn慢慢品过两盏,剥了个小橘子,抿一口吃一瓣。 橘子也是真甜。 煞风景的绑架犯的确足以胜任传教士,絮絮叨叨堪比英语听力,催得眼皮子打架。时间缓缓过去,金英云依旧苦口婆心,试图劝服Reborn从这趟浑水中抽身。 湿了半边的衬衫距离干透不远,坐在对面的男子翘起条腿,不时搭话,捏着从橘瓣上扯下来的橘络堆放在案几边,整齐码作一叠。 Reborn拍拍手抬起头来,笑容礼貌恭敬,问道:“味道不错,还有吗?” 从不缺乏耐心,如今金英云心境不同于常人,心平气和地展露笑容,招呼人再上些点心来:“当然,您喜欢的话就再吃一些。” 虽不是正经迎入门的客人,金夫人也没想过今天内就能把事情了结,继续游说。 “如果您还是执意与沢田先生同流合污,那只好请您在我家稍作休整。这座岛很适合疗养,到了下个月海鱼味道最好,我会请地道的厨师来为您料理。” 听着有点儿心动,十月的深海鱼,肥,好香。 扬起眉毛给红提剥皮,Reborn清了清嗓子:“这么有底气留我这么久。” 那边传来声低叹,略微疲累,却还没到城池难保的地步:“或许您听说过我的养子在自卫队就职,这里是他挑选的小岛,知道的人不多。” 端正苍白的女士原来不是大理石,而是尊贵的玉雕。 金英云点到为止:这里很安全,沢田纲吉再怎么势大也不过是在商人之间小打小闹,手伸不到这里来。 历史塑造当代军政于无形,这个国家失败过一次,就再也无法拥有军队——实力和道理并不总站在同一侧,作为一名出色的律师,Reborn最优先考虑的永远是可行性,而非伦理。 谁都有最后底牌,他允许委托人保留不方便言说的私密情报,但必须在战斗日期定下后将所有卡牌面朝天花板,一张张排开在面前供他调遣使用。 沢田组的产业经过三代积累,可谓极盛。 商业资源丰富,政界也有人能说得上话,凭借血统在海外也有不少路子。让Reborn没有想到的是,沢田纲吉本人竟然青出于蓝,在父辈没有涉足的海域投下船锚,抓到了令人羡慕的黄金果实。 当然,驱使精怪的魔药必定是漂流到世界尽头才求得,不到万不得已,沢田纲吉又怎么舍得用掉。 剔除果rou中的籽,Reborn舔了舔手指上淡红色的汁水,若有所思。 落地窗敞开着,海风的温度开始降低,日光不再刺眼,海面上的折皱波澜壮阔,涨潮声慌乱短促,蚕食礁石的节律忽高忽低,他忽然有些忐忑。 比起那些工具和武器,不败的银色匕首才是沢田纲吉的致胜底牌。 可如果组长阁下权衡再三后忽然觉得,这笔买卖不划算呢?或者说,代价太大、付出高于回报呢? 把自己摆到天平上,Reborn擦干净手指,倏然站起来,一边整理领带一边愉快而期待地询问:“好吧,今天晚饭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