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小说 - 同人小说 - 春如旧(苍唐花all花)在线阅读 - 二七

二七

        他甚至不需要想,另一只蛊在哪里。

    他脸色难看,旁人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退出去,留唐无锋一个人静静。

    顾清昏迷不醒。

    他的身体亏损的厉害,一病就来势汹汹,哪怕是最常见的风寒,他也总是会昏睡好几日。普通大夫开的方子,对他没什么用,那五毒弟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白白胖胖一只虫子,搁在顾清手指上,没一会涨大了两三倍,却翻腾两下,不动了。

    还没等他心疼,唐无锋已经抢上前来,问他做了什么。

    “别急……他这血,嘶,真是好东西啊。”

    唐无锋还在瞪他,黎舒转了转笛子,把蛊虫小心地收进竹筒里,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两眼顾清,才把人带出去。

    “让他睡着,没事。”

    “我问你蛊能不能取。”

    唐无锋脸色黑的要命,黎舒摇头,他的心就往下沉。

    “取蛊须得有引,一是母蛊,这自是没有的。”

    唐无锋不耐烦地追问,还有呢,黎舒敲了敲竹筒,道:“你说他近日没有什么异常,另一只蛊还未激活,至纯精血或许能将蛊虫引出。”

    但他这次没等唐无锋说话,就已经摇头否决了:“可惜你不行,我也不行,他那一身血rou,可把我的宝贝儿们都馋坏了。”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黎舒挑了挑眉,靠近些压低了声音,“他的血里有药毒,最为蛊虫所喜,他不是万花谷的弟子,怎么他们也炼药人,却只炼了一半?”

    唐无锋茫然地看着他,随后想起来一些事,皱眉道:“别乱说,他就是中过毒,养了好些年,许是没解干净。”

    黎舒撇撇嘴,一个唐门出身的弟子,能说出这样没有常识的话来,可见一个人有心维护的时候,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反正不是我们五仙教的手法,我治不了。”

    “真取不了?”

    “你该庆幸子母蛊没有生出感应,否则天涯海角,一方动情,另一方也会跟着发情。”

    “你知道发情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会——”

    “闭嘴!”

    唐无锋忍无可忍地捂住黎舒的嘴,他不想听到任何不堪的字眼加诸在顾清身上,又逼着黎舒答应,不许在顾清面前提起情蛊的事。

    “可是另一只蛊的主人,能够凭借蛊虫追踪他的位置,这么大的隐患,我不可能替你瞒着。”

    唐无锋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也不可能把浩气盟的同僚置于随时会暴露的危险之中,但是一想到另一只蛊在谁那,他整个胸口都快气炸了,连刀口和断骨都隐隐作痛。

    “别在他面前提,其他的照规矩办就是了……他不是自愿的。”

    像是确认着什么,他又重复一遍,顾清怎么可能会是自愿的呢,这么屈辱的一件事。

    黎舒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意味深长,他不是瞎子,唐无锋和顾清显然是有些私情,偏偏心上人身上,带着别人种下的情蛊。

    唐无锋又问了几句,能不能看出炼蛊之人是谁,黎舒被他气笑了,将他骂了回去。

    恶人谷里五仙教弟子不多也不少,还有天一教逃去的,这又不是什么独门的本命蛊,上哪里去认。再说知道是谁又怎样,难不成他还能杀到恶人谷去?

    “等打完仗,你向上头说说,调去昆仑,说不定还有机会报仇。”

    唐无锋没应声,他想,薛北望在昆仑,好像也经营很多年了。

    想杀掉他。

    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杀死一个人的欲望,他杀过很多人,唐家堡的任务,浩气盟的指令,他十四岁离家,孤身到长安去,就是为了杀一个人。

    他从来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好事,无论好人坏人,生命的流逝总归不是一件让人觉得快活的事。所以他除了任务目标,若无必要,不会对任何人动手。他在扣下机簧的一瞬间,没有什么兴奋,或者畅快,箭羽飞出时他的心里会有一声叹息。

    现在他终于对一个人生出无尽恨意,杀意,甚至觉得薛北望死了他都不够痛快,恨不得将他折磨上几天几夜。

    以至于万分后悔没有在薛北望落到他手里的时候废了他。若是兄长看到他这样,大约还会欣慰地觉得他长大了。

    他知道自己有些天真,至少对于刺客来说他的善良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他总是盼望着有一天可以放下弩箭,然后带着他的心上人隐居在繁华的盛世。

    他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妄想,手下的人命越来越多,他的同门各自奔向前方,只有他还在原地做着梦。

    他在冷风里,坐了许久,直到黎舒送药过来,唐无锋一言不发接过碗,捧着顾清的脸用嘴喂了过去。咽下口中残余的药汁时嘴唇被柔软的舌尖舔过,顾清双眼闭着,嘴角带着一点笑,搭在一旁的手捏了捏他的大腿。

    他用唇舌无声地安慰他,我没事。

    唐无锋看着他,又亲了亲他的嘴唇,才松了手,黎舒背对他们站在门口,这样亲密的举动,好像背着人偷情似的。

    “走吧。”

    黎舒挑了挑眉,他以为唐无锋还要在磨蹭一会,他端着空碗,脸色不算好看,整个人也透着股郁气。黎舒拍拍他的肩,想开点,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唐无锋没理他,回了房间,守卫把门关上了。

    顾清醒的比他们以为的都要早,他发烧的时候昏了一阵,有人把脉的时候就醒了,但眼皮手指都沉的厉害,他像是被人裹在密不透风的被子里,动弹不得。

    直到指尖传来一点刺痛,将他彻底唤醒,他听到了很多东西,一时竟不知道如何面对唐无锋,只好继续装作昏迷。

    许是当他听不见,两个人说话没有刻意压低,顾清听得很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以为薛北望给他下的蛊应当是追踪一类,不想竟是这么个东西。

    但是……他为什么没有激活?

    他有点不明白,如果是为了折辱,那么在范阳的时候,他有的是机会对自己下手。后来这一路,哪怕假意受制,他都没有让蛊发作。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薛北望的用意,一遍一遍回忆同他相处时说过的话,企图猜测出他的意图。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句,我赌你会跟我走。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就凭他毫无证据的几句话?虽然父亲真正的死因他确实在意,但罪魁祸首已经伏诛,父亲是自尽还是被人所杀,都没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里头还有别的隐情?

    他那时候太小,后来总昏昏沉沉的,很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了,逼着自己回忆,也想不出更多的东西。十年离乱,毁去的东西太多了,完全无从查起。

    不……也不是全无线索。

    杨氏一党的心腹,谢简一定知道……但是,谢承会知道吗?

    罢了,下次有机会,见到小谢的时候问一问,免得自己在这里猜来猜去。上回在万花,事情又多又杂,光顾着呕气,把这事居然给忘了。以谢承的性子,他若是知道,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或许会愿意说。

    总之他不愿意去问薛北望,随了他的意。

    虽然是件重要的事,但他并不急,十年都过去了,他查的再多,也不过图一个心安,没有人会因为真相大白活过来。

    他连仇人都死绝了,查不查的,也就是那么回事,无论是杨氏一党,还是安禄山,甚至做主的那位圣人,全都死了,还能去找谁呢。

    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这只蛊处理了。

    他身上没力气,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开始回忆医书里看过的记载。他对于文字向来记得轻松,无论什么晦涩章节,哪怕不懂意思,看上几遍也能背个分毫不差。他仗着这份好记性,学医的时候十分敷衍,裴元正是看出他的想法,才将他赶出谷。

    万花医典中对蛊术记载不多,即使谷主有个五毒教主的meimei,蛊毒依旧被正统医家视为外道,至于肖药儿那样空有医术却借此为恶的,最为人所不耻。

    他想了半天,也只有几样常见的蛊毒,情蛊确实有记载,但一半的篇幅都用来痛斥此物yin邪,解法只有常规的两种,养蛊之人亲自召回,或持母蛊者身亡。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连着叹了几口气,说起来简单,但哪一条都让人牙痒。

    就这么迷迷糊糊躺了两天,送药的人也不是唐无锋了,顾清只好自己爬起来喝药。方子是黎舒配的,知道他这样的体质,平常的方子不大起效,用了好些猛药。顾清每次喝完都觉得心口发疼手脚酸软,又犯困,不过确实有用,至少烧的不那么厉害。

    那边参与过范阳行动的人都对过了证词,闻昭早在他们进范阳之前,就取代了一名弟子潜入进去,那时顾清还在洛阳。后来潜入失败,薛北望其实是从史朝义手上把他们截了下来,也正是如此,用阵营之争掩盖了他们的目的,毕竟对于唐皇jian细,狼牙一向是宁杀错不放过的。

    先前战乱时,两方阵营也曾放下仇怨暂时结盟,虽然暗中依旧不断互相使绊子,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和平。当然这样的和平没有维持多久。几乎是狼牙投降的第二个月,就因为据点之争打了起来,又恢复了先前那般态度。

    这件事情自然也报到了谢渊那里,如今带回来的是军师的回复,既往不咎。

    他们身在局中,又被薛北望恶劣至极的态度一激,很难保持心平气和,实际上他们受到的所有追捕和伤亡,都来自史思明的手下,以及月泉宗和鬼山会。

    薛北望若非投靠狼牙,更大的可能是借着这一回向浩气盟示好。毕竟他得到消息更早一些,知道史思明要反,到时候两方停战,他拿捏着这个人情,就能多两分余地。

    顾清也直言曾在薛北望书房中看过城防图,连调动守卫的令牌都是故意让他拿到,之后他又借着抓人的借口带兵离开范阳,怎么看都是金蝉脱壳之计。

    浩气盟自然有人盯着诸位恶人统领的探子,薛北望重伤唐无锋之后,潜入长安,没多久又重新出现在龙门一带,近些时候恶人谷甚至避而不战,十分不符合往日凶神恶煞的作风。

    如今浩气也下了令,暂时不主动出击,各据点囤积物资,一旦开战,前线或许需要支援。

    处置一下来,顾清门口的守卫就撤了,送药的又换回了唐无锋,他们心照不宣地对某些事绝口不提,只说等他痊愈,大伙还要给他接风,歃血为盟,以后就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

    顾清靠在床边喝药,苦的要命,天知道黎舒在里头有没有放什么六只脚八只脚的玩意,苦的他根本分不出来喝了什么。

    唐无锋说完话,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舌头都是麻的。他本就没吃多少东西,一碗药喝下去翻的厉害,总觉得一张嘴就能吐出来,好一会才缓过来。

    “以后我也算浩气盟的人了么?”

    唐无锋说是,他摸着顾清的头发,它们从掌心滑下去,凉冰冰的。

    顾清这会才想起来问,唐无锋在浩气盟待了多久,如今又是什么职阶,这回出了事,有没有受连累。

    “这算什么连累,盟主宽宥,此事既往不咎,我十四岁那年离家,在长安遇见了佟老,至今六年有余,佟老总说再过两年,就能退个闲职……他哪是坐得住的人呢。”

    顾清想起在牢房中仓促见得那几回,他不大记人脸,只记得是个十分普通又和善的长相,但最后又只能想起他的血那么高地溅出来,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等前辈落葬,我同你一起去上柱香。”

    虽然他记不清佟老的模样,但他记得,他是第一个愿意相信自己的人,到死前,都没有质疑过半句。

    这份情,他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