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风（一）风神x摄政王

    如果真的有来世，我想做一缕风。

    总是满头珠翠的宫妃素衣披发被侍女抱在怀里，苍白消瘦得如冬天最后一场雪。侍女抱着她默默流泪，看怀中人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她闷声咳起来，整个人随着咳嗽声颤抖着，侍女手中的绢帕洇出一抹殷红。狭小破旧的宫室阴暗潮湿，雪光映进窗内，屋内的人仿佛一缕游魂，药渣的苦腥味在风中弥散，侍女更抱紧了怀中的宫妃，小声哭泣起来。

    你坐在宫墙外的树梢上，好奇地看墙内的主仆，你不知道侍女为什么哭泣，只是当作看了一场戏。你是风灵幻化的神女，天尊予你风神之位，你嫌九重天冷清无聊总爱去人间游荡，只是你是精灵所化无情无心，不过是一个人形，做尘世的过客。

    你在乡野听村夫说城郭，在城郭听商贩说官府，在官府听老爷说皇宫，他们说皇宫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屋，金砖铺地琉璃为瓦，白玉雕栏沉香画栋，里面住着一个皇帝和无数的美人，美人洗脸的水和着胭脂流出皇宫汇成了一条粉色的香河，皇帝和美人日日丝竹夜夜笙歌，衣裳轻软艳丽得像天上的彩霞，你听说那里便是人间仙境，是天尊仙女过的日子。

    你想想你的洞府，不过石床一张藤萝一片，看看你的衣裳，还是本命法宝所化，不由得对他们口中的极乐世界皇宫有了些好奇。

    你到了皇宫却大失所望，依旧不过是石头和木头建的房子，只是房子特别大、房子和房子之间离得特别远罢了。只有一个皇帝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听一群男人吵架，穿得漂亮的美人也只有十来个，洗脸的水根本聚不成河，总是听她们说些什么怀啊生的，然后肚子大起来又瘪下去，有的没瘪下去就死了，有的没大起来就瘪了，不入眼得很。

    你分不出美丑，因为在九重天没有美丑只有职责，每人一个洞府上工，本尊在不在洞府无所谓，但工作是一定要本本分分完成的。你想再看看皇宫的生活，想着多少找点有意思的事看看乐子，于是随便挑了一个美人的宫殿在无人的偏殿住下了。

    你听往来的人们议论她，说她是江南第一美人，家中本已议亲，谁料皇帝微服私访瞧见她便收了进宫，宠爱有加封了云妃，真是好命贵命凤凰命。不过也有人说她是家世低贱的贱人，以色侍人的下流坯。

    你每次看见云妃独处是总是蹙着眉垂着眼，你想她大概是不高兴的吧，她和皇帝的年龄差距大概就像你和天尊，你想象了一下天尊向你请求合并洞府，差点竖起来全身的毛。

    你睡了一觉，大概过了三四个冬天，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云贵妃了，你听说难得帝王情深，她一直圣宠不衰，一有龙胎便被擢升了贵妃位，若是生下皇子岂不位同副后。

    她大概是整个皇宫里除了皇后最尊贵的美人了吧，你想，但是她还是蹙着眉，只有摸着肚子的时候会笑一笑。

    过了几个月，她的肚子也瘪了下去，生下了一个小男孩，你没见过婴儿，于是好奇地溜出去绕着婴儿飞了两圈。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你，你往右飘他往右看，你往左飘他往左看，你对他做了个鬼脸，他咯咯地笑起来，小手小脚乱蹬着，一点也不会像云妃那样皱着眉毛叹气。

    云妃生下了皇子，皇帝高兴得不得了，立刻给皇子赐名桢，说他未来会长成忠贞之人国家之材。

    只是这好像是云妃宫中最后的荣光。

    你再睡一觉醒来，宫殿的主人换成了一个年纪更小样貌更美的美人，她不叹气，却总是坐在窗口绣花，你有些不适应，于是第一次离开这座宫殿，去寻找云妃的下落。

    你在皇宫的最角落里看见了气息奄奄的云妃，她披着头发穿着白色的中衣，你知道，她快死了。

    你坐在树梢上，看着残破狭小的屋子，听见她说如果有来世她想做一缕风。

    你想，做一缕风是很好的啊。你觉得侍女不用哭泣，因为云妃死了就不用留在皇宫里了，就不用每天皱眉头了。你晃着脚，等着云妃咽气，你知道，她活不过今天了。

    云妃的目光穿过窗牅与你相遇，你愣了一下，按道理她是看不见你的，但你知道她确实看见你了，她向你努力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在奉安五年的大雪中香消玉殒。

    她的魂魄飘荡出来，临走前她向你表示了感谢，并且希望你能帮忙看一眼她的孩子。

    你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你帮忙，但是既然她死了你在皇宫的戏也看完了，临走前帮她一个忙也不是不行。

    你飘到皇宫的另一个角落，你知道了这里叫冷宫，可能它原来不叫冷宫，但是小皇子住进去了就是冷宫。

    以前那个盯着你看的小娃娃现在有半人高了，粉雕玉琢的，简直和云妃一模一样。但是他身边只一个小太监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嬷嬷，说什么小皇子，简直是个野孩子。

    野孩子现在没爹没娘，每日只能吃些冷馒头菜汤充饥，衣服也短了一截，看起来还脏兮兮的。你绕着他飘了几圈，风吹过他被冻得发紫的皮肤，他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他手上长了冻疮，老嬷嬷冬天腰疼病犯了动也不能动，小太监出去找活计换东西过活去了，他只能自己洗碗，提不动水反倒泼湿了大半前襟，冷风一吹前襟冻得硬邦邦的，只能拿心口那点热气去暖衣裳。

    他怎的过得这样惨。你想。

    你第一次生出插手别人事的想法来，可能是他看起来也快活不过这个冬天，也可能是他长着一张云妃的脸实在熟悉。

    你用法术弄晕了他和老嬷嬷，给冷宫补齐生活补给生了暖炉换了主仆的旧衣裳，院子里的杂物统统收拾了，厨房也生火煮了rou粥。

    你显了形给躺在软床上白白净净的小孩盖上被子，听见他小声喊“娘亲”。

    你感觉有点复杂。你从来没有这么多管闲事过，天尊说人各有命，插手凡人宿命必有天劫，天劫内容不一，但极易损坏修为，可能连神格都会被抹去。你本是天地间一缕无情风，在人间飘荡久了不知不觉沾染上烟火气，你以为天劫必然是轰轰烈烈的，只是你从未想过它像暗中潜伏的精怪，在你无防备时已经盯准了你的后背。

    你想，只是照顾他一个冬天，应该没有关系吧？不然他可能真的会在这个冬天死掉，他娘亲刚刚才死，要是母子俩阴间团聚岂不是很尴尬。

    但是你心里又悄悄打鼓，上一个受天劫的神仙是司法天神，他擅自救下战场上的一个孕妇，结果孕妇生了个孩子长大后带兵连屠十城生灵涂炭，如今司法天神已经被褫夺神格进十世苦行轮回了。

    你偷觑睡梦中小孩子粉嫩嫩的脸蛋，心想，就凭云妃那个只会叹气的性格，也不能有这样的小孩吧，毕竟听说司法天神救的孕妇血流不止还能挥刀斩敌军呢。

    你心中挣扎，没注意到小孩半梦半醒间睁开了眼睛，你听见他问:“jiejie……是仙女吗？”

    你回过神来，被发现真身有些慌乱，只好随口扯了一个谎:“我是你娘亲托梦来的青鸟，她让我来替她看看你，让你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

    “青鸟jiejie……娘亲……为什么这么说，她是不是不好了……”他半睁着眼睛虚着声音问。

    “不会的，你娘亲去了她想去的地方，是好事哦。”你实话实说。

    “真的吗……那就好，娘开心，桢儿也开心……”你没想到这小鬼意外好哄。

    “继续睡吧，你娘亲以后会在梦里来找你呢。”你看他睡着，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