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小说 - 言情小说 - 被玫瑰摘下的人【GB】在线阅读 - 五十七 冬猎

五十七 冬猎

    两天后,冬猎。

    这样野蛮的狩猎活动往往伴随着较大的风险,老亨利原本不想答应作为客人的你,但你们毕竟是他宝贝孙子的救命恩人。磨了几句后见你意志十分坚定,边上又有查尔这可恨的臭家伙哐哐拍胸做担保,把他的好兄弟吹得天花乱坠,老亨利只得勉强应了下来,只是要求你们留在外围。

    你当然是一口应下,剩下两天温泉也不泡了,雪也不滑了,每天举着张弓啪啪就是练——你可没想过拿着矛去和野兽rou搏。练完后还要仔细复盘、分析、重新尝试,这么一套下来,每天结束后你都累得倒头就睡。

    冬猎当天,你们起得很早。

    外面还未天明,昏暗的天光下飘着些零星小雪,是个不算太好的天气。斯多姆给你做好早点,又把前一夜准备好的工具再检查了一遍,他这回东西带得格外的全:弓箭、矛、干粮,甚至连罗盘和火石也带上了。

    “必须要戴这个吗?好丑。”你对着镜子侧了侧头,越看越觉得脑袋上顶着的那顶垂着两片耳朵的帽子奇丑无比,怎么看怎么像某种熟悉的犬类。

    “这个最防风。”斯多姆说着把耳保帽上特地戳开的小洞对准自己的角,慢慢按了下去。

    你看看镜子边上映出的他,帽子上顶出两只黑角尖尖,和顶着王都有一阵子流行在贵族小姐间的小角帽一样,偏偏表情正经得像是戴着军队制服里的帽子。你于是实在没忍住,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抬手摸了两把角尖尖:

    “行吧,也蛮好看的。”你说。

    你们跟随着老亨利带领的队伍,在风雪里出发。行至狩猎的地点时,天色早已大亮,雪却依旧未停,飘飘摇摇地落在你们肩上。

    随行的几条猎犬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有些焦躁地在树根边嗅来嗅去。前边的猎人们用当地的语言交流了几句,随后老亨利走出队伍对几个猎人叮嘱了几句,又向你们走来:

    “蕾娜小姐,我的老伙计们告诉我前面可能有大家伙在,我们得去看看,”老亨利示意了下面前更加密集的杉林,又指了指刚刚被他叮嘱过、现在已经自动两两分成一组的几个猎人:“还请您和托西纳先生就和这些小伙子们一起暂时先留在这儿,如果到时候有受伤的大家伙从包围圈里跑出来,还希望二位能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搭把手。”

    “好的,请您放心。”你点头应下。

    这意思便是要去前方围猎了,为了你们的安全希望你们安分留在外围——搭不搭把手倒只是场面话,老亨利主要指望的自然还是那几个现下已经收到命令带着猎犬往四周散去的猎人。

    “祖父,”查尔带着条大狗晃悠了过来,这家伙今天收拾得很利落,拍着胸的样子有几分虚伪的靠谱:“你们放心去吧,有我留下来保护蕾娜小姐和托西纳兄弟!”

    “不必”

    “不用”

    他话音还未落地,你和斯多姆几乎同时开口。你们从未如此同步过,不曾想第一次反应如此一致竟是在这种情况。

    你俩的避之不及太过明显,查尔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老亨利恨铁不成钢地去揪他后领,提溜着他的脖子两步并做一步走了,走前再三叮嘱你们——尤其是你,要把自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他讲完这句话又看了眼斯多姆,好像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有些多余,转而问:“托西纳,你记得回去的路吧?”

    “记得。”斯多姆答。

    “那就好,”老亨利很是放心地点了点头:“冬猎是个体力活,有时候追踪受伤的野兽甚至要花上几天时间。如果等会儿雪下大了,或者蕾娜小姐累了,你们可以先回去。”

    他不认为有斯多姆在你还会遇到什么危险,大约同样只觉得你是一个没见识过原始狩猎而起了玩心的贵族小姐,他甚至在确定斯多姆记得路后告诉他可以等你玩够了先带你回去。

    “嗯。”你很敷衍地抢在斯多姆之前应了一声。

    老亨利于是放心地提着查尔走了,你盯着渐渐隐没在积雪杉林间的队伍看了一会儿,问道:“亨利的意思是,我们就在这块区域守着吧?”

    “是的,”斯多姆点了点头:“他们会去中心区域布置陷阱狩猎,可能会有野兽从包围圈里逃脱,这时提前布置在外围的同伴就可以帮上忙了。”

    “而且野兽中过陷阱,又经过一轮的围捕,身上多少带了伤,危险性也会大大减小,”你摆了摆手,稍有些被看轻的不快:“所以才会让我留在这儿等。”

    “有些猛兽的确很危险,”斯多姆详尽地解释道:“虽然很多猛兽有冬眠的习性,猎人通常选择在这时候猎杀它们,但总有特殊的个体。比如受到惊扰而被迫提前出仓的棕熊,这种处于极端饥饿的棕熊往往更加残暴。”

    他向你讲解的时候话总会比平时多上很多,不再仅限于单调的“是”、“好的”一类的简单词汇,甚至会让你短暂产生你们真的亲密无间的错觉。你并不想让这种错觉消失,于是又追问道:

    “那遇到的话,该怎么做?”

    “动物的弱点一般在眼睛、嘴和鼻子、心脏这些地方,攻击眼睛虽能让动物短暂失去反抗能力,但瞄准的难度很大,所以您可以射击心脏或者肺叶所在的位置。”

    斯多姆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想了一下,及时补充道:“如果您遇到一些凶猛的大型动物,还是请尽快撤离最好。”

    在涉及你未来可能遭遇的危险时,他果然会和上次一样讲得无比详细。你背着弓巡视这块区域,斯多姆就跟在你身后,给你把较为可能遇到的动物和分别应该怎样去应对都仔细讲了一遍。

    熊,遇到了最好马上撤离,撤离时一定要保持安静。人和棕熊的体型力量都相距悬殊,就算拿着武器也过于危险。

    野猪,可以瞄准肩部的正后方,那是它心肺所在的位置。虽不能一击致命,射中后也能追着血迹找到尸体。

    角羊和鹿,这些中小体型动物的兽皮相对薄些,瞄准颈部就能一箭杀死,不用再废更多力气追踪。

    ……

    你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表示自己有记住,偶尔有不理解的地方,他也会耐心地再次解释。

    零星的雪不知何时大了些,指甲盖大小的雪花夹杂在寒风里散落。斯多姆终于讲完了,你转过身,便见雪停在他短短的睫绒上,像冰冷轻盈的云。你伸手想帮他拂去,他的身子往后微微一拧,动作极其微小却没逃过你的眼睛,意识到后又生硬停住躲闪的动作。

    你的手便落下了。

    “没关系,”你无意般拂去他肩上的雪,笑道:

    “总有机会试试。”

    也许是运气好,你这天居然真在老亨利让你们守着的区域发现一只呆呆的雪兔,连你举着弓悄悄靠近都没有发现。等到走进你平日练习的距离,你屏住呼吸,无声无息举弓瞄准——

    “咻”

    雪兔的腿被你一箭射伤,拖着受伤的腿努力逃蹿,逃命的样子颇有几分可怜。

    你见兔子要跑,一时不知该继续射箭还是直接扑上去追,于是下意识就扭头去看斯多姆。他抱着手站在你身后几米,表情分毫未变,既没有心疼兔子的意思,也一点没有要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意思。

    你咬了咬牙,索性换了支箭继续追着射。大概是因为急躁了起来,剩下几箭没有一支射中的,直到可怜的兔子蹦得没了力气,你才终于追上一箭结果了它。

    “您进步很大,只是最后注意力分散了。”你弯下腰从兔子的身体里使劲拔箭时,就听到他的声音在你身后响起:

    “如果是凶猛点的动物,在这样近的距离分神可能会让还有力气反扑的野兽有机会扑上来。当然,这种小型动物伤了腿就跑不快,您直接追上去用矛也是可以的。”

    “……好。”

    你一口应下,原本在纠结要不要用这小兔子送他的心一下散了个干净。你原就觉得这兔子太小,虽然不愿承认,但一想到前几日的零收获,又心知这可能就是今天唯一的成果。他的确是在夸赞你,可你却感觉原本因头一回射中活物而产生的丁点骄傲都消散了,甚至有些懊恼起自己刚刚为什么会乱了阵脚。

    刚打到的兔子被你拎起来胡乱塞进袋子里,斯多姆主动接了过去替你拿着。你活动了一下胳膊,重整旗鼓背上弓提上箭,开始搜寻下一个目标。

    好运气好像都用在遇到这只兔子上了,接下来的半天你们什么也没遇到——别提你期待的可能会从包围圈里跑出来的半死不活的大家伙,连根雪鸟的毛你都没捡着。

    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适合打猎,越下越大的雪白茫茫一片,呼啸的风也越发凛冽。呼出的热气聚在睫毛上又冷下来,便连睫毛上也挂了细小的冰棱,将上下眼皮粘的都有些睁不开。

    早过了午后,你唯一的收获果然还是这只兔子。在一片白茫的雪地里集中注意力找了大半天猎物,这几日练得又太过辛苦,每天睡眠时间也不算充足,你实在有些累,寒冷和饥饿让你的腿愈发沉重。走到块被雪覆着的野石边上时,你看了眼四周,确认安全后拍掉积雪,缓缓坐了下去。

    “饿吗?”你问。

    意料之中的,斯多姆小幅度摇了摇头。

    接着他又从包裹里翻出干粮、拿出用厚棉布包好的保温瓶递给你。你打开水瓶喝了一大口,其实水已经没那么热了,但一口下去冷冰冰的身体倒是由内而外舒服不少。你拍了拍身边的石头示意他可以也坐着休息会儿,他又摇了摇头:

    “不用,”他说:“这样就好。”

    你心知有你在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可若是光凭你的箭术就敢开口说这话,也未免太过托大。但你看他站着,又总要去想他会不会累,到底还是肿了脸也要充这回胖子,腆着脸又拍拍石头,一副很是自信的模样:

    “过来休息。有我在,不会有危险。”

    这便算半句命令了。斯多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遵从你的要求到你身边靠着你坐下了,只是手里依然紧握着弓。

    你一时间感觉梆硬的干粮都能下咽了,水喝起来也有了点甜丝丝的味道。你甚至觉得你可以吃慢些,这样你们就可以休息得更久一些,于是你小口小口咬着冻硬了的面包片,若不是知道他肯定会拒绝,你都想问他要不要也喝点温水暖和一下。

    风雪渐大,硬邦邦的面包片除了充饥外并满足不了刁钻的味蕾,但紧绷的精神却得了充足的舒缓。快啃完面包时,你有些饱了,拧上水瓶正准备放回包里,却突地听得极远处传来一声怪异的声响,像是树枝被踩碎的声音,又像是兽类的叫声。

    “——什么声音?”

    你放水杯的动作一顿,猛地站起身抽出箭,凭着对方位大致的判断向远处举起弓。可这声音短促得像是你的幻听,周遭在那突兀的声响后又只剩了一成不变的呼啸风声。

    你不敢大意,仍握着弓等了好一会儿,但远方除了白蒙蒙的雪就是干枯的树,没有任何异样。

    也许刚刚真的是你听错了吧?或者只是经过此处的兽,现在已往别的方向去了?

    你举弓的手臂缓缓放松,正要彻底放下弓的时候,却隐隐听到由远及近的微小声响,细小却极有规律,好像逐渐密集的雨滴砸在冰面上。雨滴落得越来越密、越来越快,待到密得要连成一条直线时,被一声高亢哼叫生猛撞破——

    一头生着粗壮獠牙的野猪冲出转角处的杉林,像颗炮弹一样闷头朝你冲来!

    ——这就是老亨利提过的,要你们搭把手的“受伤的大家伙”?

    明明皮毛完好,躯体强壮,背脊中部的粗硬猪鬃一根根钢针似的竖起来,那两排獠牙又长又尖,能把人捅个对穿的弯刀一样!

    野猪闷着头朝你轰轰猛冲过来,你来不及瞄准,便用不稳的胳膊朝着冲来的野猪拉开弓,急匆匆射出了第一箭——

    偏了。

    野猪这种动物,急速奔跑时速度最快可以达到快二十米每秒。 眼前的这头野猪大概先前在老亨利等人的围捕下受过惊,现在冲刺起来和不要命似的。你们间的距离以骇人的速度缩短,眼看要不了多久就能冲到你身前,你咬紧牙齿,死握弓身再次瞄准——

    野猪有极强的破坏力,高速奔跑时可以轻松撞毁土坯房和树干,被它撞上这一下多半会要了命!

    可人在越危机的时刻反而越容易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比如现在,你忍不住去想按它奔跑的速度你还来得及射出一箭还是两箭,这一箭会不会依旧射偏,要是这箭依然没射中的话要不要用能力,以及——

    斯多姆,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动?

    弦被拉紧,又猛然松开。

    第二箭落在野猪背上粗硬的鬃毛中,落点不对,力度不够,只浅浅扎进厚实的猪皮里。

    受惊的野猪像是被背上的疼痛激怒了,又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声,以更快的速度野蛮向你们冲来。

    你真正理解了斯多姆之前为什么反对你参加冬猎——远远去射不会动的靶子、或者在王都猎场里狩猎特意被割伤了腿的野兽,这些和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面对猛兽比起来简直是在过家家。

    容错的余地以秒计算,结局同样非生即死。

    比如现在,你和被激怒的野猪只剩下不到百米的距离,再过几秒,它那对尖锐的长牙就会刺穿你所在的位置。如果没有能力兜底,如果他依然不帮你,你几秒后恐怕没法继续站立在这里。

    你最后一次举起弓。

    呼啸风雪里,你隐约听到身后有细小的声响:箭从箭囊中抽出的碰撞声,上弦的摩擦声,弦被拉紧的嗡鸣声。

    只剩一箭的距离,但是你知道,够了。

    是他的话,一箭就够了。

    这并非托大,也绝不是为挟恩图报的威慑。这只是一道被打开的最后保险,一次以失败告终的考量。

    但也无妨。

    会有人保护你的,随行的护卫、可以为你去死的士兵、效忠于你的大臣……就算不是他,就算没了他,也总会有人保护你的。

    你不需要学射箭,不需要独自出行,更不需要在极寒暴雪的野外面对横冲直撞的野兽。

    ……

    ……不。

    你不需要的不是这些。

    你颤抖的手牢牢抓住弓,弓弦勒进发狠用力的细嫩指尖,你恍若未觉,只用上全身力气将弦拉得紧些、再紧些,用死死瞪大的眼睛去捕捉疾速冲来的残影。

    你不需要的是永远寄希望于会有人救你,你不需要的是没了侍卫便寸步难行——

    你不需要的,是又一次躲在他身后!

    弦满,箭发。

    一声轻响,箭尖入rou。

    而后,你身后嗡鸣的弦颤声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抽出的箭矢被重新放回箭囊的轻微撞击声。

    你依旧死死睁着眼举着弓,直到看到野猪又往前冲了几米,身后拖出一道溅射开的长长血迹,最后轰一声重重倒在地上,你才后知后觉——

    你真的射中了它的心脏。

    事实摆在眼前,兴奋感却慢了半拍才敢进入脑袋。你拿起矛小心翼翼靠近倒下的野猪,远远绕着它转了好几圈,又对着它心脏的位置补了几箭,直到你确定用长矛捅它它也一动不动了,你的心才开始怦怦狂跳起来——

    你没借助能力、没靠别人帮助、独自狩猎了一头野猪!!!

    切切实实意识到这点让你本就因发力过猛而哆嗦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你绕着野猪的尸体激动地整整转了快有十来圈,一路小跑回斯多姆身边又一遍向他确认:

    “斯多姆,这算我杀死的吗?”

    “是的。”

    斯多姆抱着手站在风雪里等你,他点了点头,肯定道:“您的箭术愈发精进了。”

    你抬头看着他,只觉手臂的颤抖像某种极具传染性的恶病,不知何时染到了嗓子上。你咽了口唾液,喉头又干又哑,声带还颤得厉害,脸也有些热。大抵是这病顺着喉咙一路染到脑袋上了,竟烧得你有些发晕。

    胳膊太不听使唤了,你没有想动,它们居然自己绞在了一起。你两手交握在一起,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液,小声说:

    “那,那我可以把它送给你吗?”

    ……

    他回应了吗?

    是不是风声太大,你没有听到?

    还是你说话声音太小,被风盖过去了,他没能听清?

    雪好像大了,洁白的雪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轻盈冰冷的云朵轻抚过他的唇,你呼出的温热水汽触到他的发尾,便结出一丝一丝分明的冰棱。他垂着眼,目光应该是落在你脸上的,可雪掩住了睫绒,你看不清他的眼睛。

    实在太冷了。

    拧在一起的手开始发僵,烧得晕乎乎的脸也凉了下来,你嘴角的肌rou被冻得痉挛起来,几乎维持不住笑。可你担心自己一眨眼便听不到他开口了,于是脸被风刮得生疼也要仰着头看他,脖子发酸也不肯移动分毫。

    可是啊,风雪实在太大了。

    雪被朔风吹着刮进你的眼睛里,刀片似锋锐的冰寒刺激着脆弱的虹膜,你终于眨了下眼。

    你听到他开口了。

    “雪下大了。”他说:“陛下,我们快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