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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变故

    一切都该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帝国如同庞然巨兽,迈着它的脚步隆隆向前,永无休止。而忙碌着为活命奔波的人们并无闲暇抬头看一看天空,在穹宇之上,时间的巨轮倾碾而过,帝国之于时间,恰如他们之于帝国。

    每天为政事焦头烂额的你,也并未想到命运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会在一个如此普通的午后落下。

    下午的日光暖融融的照进正殿里,惹得人有些困意。你用手撑着头,强抵住耷拉下的眼皮,一行一行浏览面前的公文。

    这是一份刚交到你手里的军事报告,层层传递上来花去不少时间,算算日子,已经是十天前的文件了。你两手拈起薄薄的纸页翻动,和上午大臣们向你报告的一样,里奇越发不安分,像一条难耐而不停扭动的蛇一样,伸出它的尾巴sao扰着贝拉琴的边境线,尽管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袭击。

    这并不是正常的现象。

    你按住眉心,感觉脑袋愈加疼痛。预感并不算好,而你已尽了最大努力,按你的安排,调动的军队和大部分三级能力者三天后就能赶到边境与奇尔克汇合。

    也许只是一次试探……即使欧米拉回来了,里奇也不该狂妄到尝试直接咬开贝拉琴的咽喉,这并不是一块宰好只等他们一口咬下的肥rou。兵力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而欧米拉就算是四级能力者中的佼佼者,也不该有完全左右这场角力的分量。

    ……

    ……他会有吗?

    或许是该找亚缇丽商量一下欧米拉突然出现的应对方案了。

    你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太阳,金灿的日光照在宝石镶嵌的白玉宫柱上,在瓷白的地面投出一片绚烂的光彩。你盯着看那片彩色在日影灼灼下以微不可查的速度缓缓移转,一时竟有些发愣。

    宫门外突然响起喧哗声,先是马蹄的隆隆声,再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站岗的侍卫严厉地斥责着什么,佩剑出鞘发出金属撞击声,然后是一声嘶哑的长鸣,比起人声,更像一匹力竭老马的嘶鸣,却极有穿透力地透过层层宫墙,如哀鸣的晚钟。你竖起耳朵,一会儿才分辨出那声音在喊什么——

    “陛下,里奇大举来犯,欧米拉于前线出现,军队死伤惨重,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求见陛下——”

    “砰”

    你猛地站起身,椅子由于幅度过大的动作被拖倒在地,镶钻金边的沉重椅背砸在地上,把静好绚烂的灼灼日影砸个粉碎。那纸汇报边境战事的报告飞落在地,静静掩于其上。

    “你——说什么?!”

    马匹已倒于地面,蹄子垂死般一抽一抽的,有白沫自马嘴里冒出。

    马,看着是活不成了。

    而人,你看不出人的模样——他像是从烧成碳的死人堆里爬出来,脸上的灰土与干涸的血渍将他本来的面目吞噬殆尽。他看起来快要死了,但好像又还好,就算张嘴间有血涌出,他望向你的眼睛还是有神的、焦急的。

    “陛下,军情紧急,请宽恕我的失礼,允许我直接向您禀明情况。”

    他用被风沙磨砺嘶哑的嗓音尽快向你转达前线近日来的状况,像一匹即将油尽灯枯的老马。你的脑子嗡嗡的,只觉得脑中的血管随着他的讲述一根根炸开。

    大军正面牵制奇尔克,欧米拉借道利西忒袭击防御薄弱处,里奇的军队里甚至出现了组织有序的恶魔,守城军队几乎被屠杀殆尽。

    ……为什么会有恶魔?恶魔永远不可能归顺人类才对啊。

    恶魔的身体远比人类强健,恢复能力也远超人类,部分甚至会有特殊的能力。虽算不上刀枪不入,但也麻烦的很。

    “最近的三级能力者已经抵达,奇尔克将军也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但是……但是……”他努力保持着士兵该有的镇静,可你依旧从其中听到了绝望——

    “但是欧米拉……不知道为什么,他掌握了[风]的力量……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会掌握了[风]……”

    风……?

    欧米拉怎么可能会同时有两种能力?

    “是什么程度的风?”你问,脑袋炸开的同时只觉心脏险些猝停。

    “很强力的暴风,最少也是三级能力者的程度,甚至……不比斯多姆上将差太多。”他哆嗦着嘴唇,本就不稳的呼吸更加急促,随着他语速的加快,越来越多的血从他嘴里冒出,几乎每说一句话就要涌出一口,到后边几乎是一长串的嘶哑气音。

    “就算奇尔克将军到了……就算军队里的三级能力者都到了……呜——”他痛苦地掐住喉咙,弓着身猛烈咳嗽起来,仿佛血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他要说什么。

    就算奇尔克到了,就算那些你派出的三级能力者全赶到了,也只不过是……

    送死。

    一个[温度领主]就足以将附近的国家搅得天翻地覆,而[风暴]的能力要是也同时加诸他身,相当于里奇同时拥有了两个在战争方面有极强统治力的四级能力者。不论是半径五百米的绝对温度,还是能瞬间将人掀起近百米再摔落地面的大规模飓风,都足以左右一场战争,何况两者相加。

    士兵跪倒在地,他咳得很厉害,像要把肺咳出来一般,带着大量的白沫。那匹力竭而亡的马倒在他身边,身体已不再起伏。

    马,是累死的。

    他赶了多久的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了几天?

    你不知道。

    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并没有有意或无意地以此来向你邀功,你只能从这些军情发生时间推断,这应该是第五天了。

    “立马将医生请来。”你对侍从喝到。

    “咳……不……陛下……”他又咳出一口翻着白沫的血来,用焦枯的手去拽你的裙角。你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去听他细若游丝的声音。

    “救……救救他们……救……救贝拉……琴……”

    老兵的脑袋骤然无力地垂下,完成了任务,一直吊着他命的那口气好像也断了。你站起身,看着赶来的医生将他带走抢救,侍卫们沉默着,又或是没人敢在这个时刻再说些什么。

    有吟游诗人说过,只要斯多姆在,贝拉琴就会在。

    他死了,于是诗人又说,只要他的精神还存在一天,贝拉琴人心中的火就永不会熄灭。

    你为此愤怒过,而你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他是贝拉琴的矛,是贝拉琴的盾,甚至他死了,也还是贝拉琴人心里永远高高飘扬的旗帜。

    那你呢?

    眼前的士兵向你求救,因为你是他的王,你是贝拉琴的王。

    王,代表什么?

    王必身先士卒。

    哪怕你是他人眼里根基不稳的、羽翼未丰的王,哪怕在不知你底细的他们看来,你是个可能随便哪天就会死在能力者暗杀里的王。

    斯多姆死后,贝拉琴不再有四级能力者。

    所有人都是这么以为的,只有你知道,除了你。

    可是要怎么面对一个老练狠辣的、同时掌握了[风]的欧米拉?哪怕仅仅是将他逼退,可能性有多少?奇尔克会死,难道你就不会死吗?

    斯多姆,斯多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死人当然不可能回答你。

    你往前方看去,这是你的王宫,金灿灿的宫殿,白玉做的宫柱,威严静默的侍卫。

    一番盛世。

    可肩膀传来重量,被人压住了一般,有微风吹过,像谁伸手指向远方。你顺着看去,看到烈火烧尽后的焦土,被风暴卷折的旗帜,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小黑点静默在远处的地平线,一动不动的尸体像被烧焦的蚂蚁般渺小。

    “他们是你的士兵。”

    风在你耳边说话。

    “他们为你而死。”

    你闭上眼,片刻后缓缓睁开,冷静地对侍从嘱咐道:

    “立马召开紧急会议,一小时后让大臣们在正殿集合。”

    ……

    战争的动员,各种物质的准备,以及对边境的支援……一项项任务被简短而有条不絮地分配到每一个人身上。这是你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是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好在不周全的地方总有人提出建议,经过快速的讨论后敲定了最终应对方案。

    你做的够好吗?方案够完善吗?会不会还有疏漏?

    你不知道。

    最擅长这些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你不知道你能做到他的几分,你只能保证,你会做到你所能的最好。

    会议结束后众人散去,亚缇丽走的稍迟些,她看懂了你的眼色。你揉着额头低声对她说:“用最快的速度回去,走主道,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回去后把该交代的都和你的管家交代了。这是我常穿的衣服,到时候换上。不管用什么方法,把自己打扮成我的样子,然后在卧室等我。”

    亚缇丽有些疑惑,正要开口,却被你竖起手指制止:

    “先别问。记住,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不久后,亚缇丽在卧室里见到凭空出现的你,显然吃了一惊。她还没有正式意义上地见过你使用能力,但眼睁睁看着周围被扭曲的空间,也聪明地猜出了大半。

    你来的很快,一半时间用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寝宫,还一半时间则用来换了装束。此刻的你整个笼在黑袍子里,带了手套,垫了肩膀和身高,又用瞳片和染剂改了显目的瞳色与发色,连嗓音都在特意吃了药以后变得粗哑。

    粗看的话,此刻的你像个不高的男人。便是熟悉的人见了你听了你的声音,恐怕也难以将这幅装束的人和平日总爱打扮精致的你联系到一起。

    “陛下……”

    你摘下手上的排镶祖母绿戒指给她戴上,代表的身份的月桂枝皇冠在你手里紧了紧,你深吸一口气,低声问:

    “亚缇丽,我可以信你吗?”

    亚缇丽不会问不该问的问题,亚缇丽也不会说多余的话。她的眸子闪了闪,看着你手里的月桂枝王冠,最后移开看着你的眼睛:

    “陛下愿信我,就可以信我。”

    你吐出胸口的浊气,将月桂枝王冠端正于她的头顶: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在我回来之前扮成我的样子代替我。”

    “明日的战争动员大会,替我去。在我没回来之前,适当增加你在民众面前的出现频率。务必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知道我还在贝拉琴境内。”

    你的手指从她柔顺的发丝间划过,如同叹息一般:“别让我失望。”

    将权利暂时全交给别人,哪怕是一个熟悉的人,风险也还是太大。你的决定无异于一场豪赌,赌亚缇丽有几分忠心,赌别的变数不会出现,甚至是……赌你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就如往常你交付给她任务一般,亚缇丽没问缘由,也没问目的,她只是恭敬道:

    “我多久之后才能再见到您?”

    “七天以内。”你沉默片刻,尽管不想去思考那种可能,但最终还是补充道:“如果七天后我还没有回来,那就按照继承顺序选出王位的下一个继承人。至于怎么安排一场假死来脱身,应当不用我多费口舌教你。”

    “您是要……?”听到这,亚缇丽的瞳孔猛地缩小,她震惊地抬头看着你,没了往日慵懒随意的模样。半晌,她艰难地开口:“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你摇头,就看到那双用瞳片扮成血色的眸子里露出矛盾的挣扎。想着她这般担忧又惶然的模样倒是少见,你暗中松了口气——

    这赌局的第一局,胜率又添了几分。

    只是若真死在了战场上,该怎么办?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甚至不留情地说,可能性很大。面对同时掌握着两种能力的、手段老辣的欧米拉,第一次不得不用能力接敌的你又能有几成把握?你甚至隐隐忍不住想退缩,也许情况还没差到那般地步呢?

    但是不行,不行。你绝不能退,你绝不该退。这是一盘没有平局的棋,只要你没有成功将里奇军队逼退,那么无论是你死里逃生逃回王都,还是欧米拉将你同样焚为灰烬,再一口气攻入贝拉琴,都是输。唯一区别不过是惨烈程度罢了。

    若非大获全胜,便是满盘皆输。

    思及此,你几乎要撑不起现下冷静威仪的模样,于是双手按上她肩膀道:

    “没问题的话,我现在会将你传送到我的寝宫,接下来七天内,你都将以我的身份活着。我的仆从,你皆可使唤,我的器物,你随意使用,谁忤逆你,就是在忤逆我。”

    说到这,你才想起了被你安置在卧室里的那只魅魔,你出来的匆忙,居然把他的存在忘了。

    “除了那只你送我的魅魔,别动他。”

    “蕾蒂安娜!”你正要发动能力将她送去寝宫,亚缇丽突然急切地喊道,随着你手上的力道放松,她身体的颤抖才好了一点。

    可你松了手,她好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她娇艳的嘴唇发白,牙关咬得咯咯响,因戴了假瞳片而变得猩红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你。这张脸在经过精心打扮后与你已有五分相像了,稍后等将她送去你的寝宫再细细雕琢一番,想必在一定距离外足以以假乱真。

    亚缇丽毫无预兆地抬手搭在了你的肩上,你一惊,压住本能闪躲开的冲动。她嘴唇开合几次,抿成紧绷的一条线,最后缓缓张口:“蕾蒂安娜,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吗?”

    你想笑她听着像在问你遗愿,咒女皇去死,这可是要掉脑袋的罪。可她的心脏跳的那样快,你听着她砰砰的心跳,突然就没了开玩笑的力气。

    她有什么能帮你做的呢?你喜欢的东西很多,你喜欢冰冰凉凉的甜品,喜欢亮晶晶的珠宝,喜欢奢侈华美的衣物,喜欢乖巧漂亮的宠物。因为喜欢的太多了,所以反倒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了。

    你突然想起了什么。

    “如果我真没有回来,送他下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