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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遇见(2)

    

第一卷:遇见(2)



    自那以后,他们像是约好了一般,每个周五的晚上都在这里碰面。

    第一次是意外,他为她赶走不合时宜的追求者,她成为他的挡箭牌。

    第二次是巧合,他临时有事来得晚,换上西装入场后,抬眼遇上的第一位客人便是她。四目相对,谁也不知道谁心里又在琢磨些什么,默契地不去发问。

    第三次呢,不是巧合,也不是意外。

    她刚进来,他手里拿了瓶伏特加,转身准备去服务别人,她落座就道,伏特加也行,stir的干马天尼,应该不错。他点头,是不错,只有喝起来不错。对于调酒的人来说,仍旧是道难题。Adam明白——她这是不厌其烦地给他出难题,一道一道的难题。

    整整一个多月,谁也不去追究谁的姓名,安然地处在这调酒师与酒客的关系之中。

    每个周五,他预料到今天至少会有一笔什么样的单子,猜测着她又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短短一月,他摸索出,这位未知名姓的客人,不喜甜不喜酸,独独热爱烈味的晕眩以及丝丝的回甘。

    每次调酒时,他总能感受到背后那若有若无的目光,对上时谁也不逃避。莫名的,常常来找他的客人们收却了脚步,暗自认定他是真的有了主。

    冬青一口喝掉半杯,烈味剌喉,刺到眼底,畅快得要命,眯着笑摇了摇杯子。

    她问他;“打算怎么谢我?”

    他皱眉:“谢什么?”

    “还用我把话说多明白?真不想让我来,我也可以走哦,A-D-A-M!”

    她意有所指。当又路过几个想来搭话的女人,她看都不看他,直接一把拉过,领带都给扯变了形,随即就贴在他下颌,将吻未吻。等那些人离开,她便又挂上一副胜利者的微笑,随即挑挑眉,向他邀功:又替你挡了几朵桃花。

    一般这种时候,答谢礼物是一杯马天尼——这个因为007系列而火遍全球的鸡尾酒,他其实是不喜欢的。金酒加干美味思的搭配太常见,可哪一种都不像它这样纯净、柔顺,并出人意料地浓烈。

    纯净、柔顺,却浓烈。很少有什么具备这样矛盾的气质,但是想到眼前等候他调酒的这个人,他又觉得,好像这三种东西混合起来,是相当合理的。

    李冬青喜欢他这样认真调酒的表情,赏心悦目。她总是看看又笑笑,喝下一杯便再要一杯,无形中帮他添了不少业绩,两人也在一来一往中渐渐有了些挡桃花之外的默契。

    平衡一直维持得很好,直到他瞧见她跟旁桌的男人欢声笑语,忽然就想告诉她:“我两个小时后下班。”

    “两个小时后?我还以为你通宵呢!”

    “我只干上半场,”短短呼吸又重复一遍,“所以两个小时后,我下班。”

    一遍是漫不经心,那两遍呢?刻意而为?

    冬青不禁勾唇,小细眉也变得格外生动:“所以呢?”

    她故意装傻,想让他有话直说。Adam却原地愣住,好像不擅长这种迂回对话,冬青也不折磨他了,“约人可不是这么约的!”,她嫣然一笑,“虽然我很想陪你玩会儿,不过明天有事哦,下回再说吧!”

    说完,将手中的干马天尼一饮而尽,转身消失在视野之内。Adam气自己又被她掌握了主动权,一旁观察了好久的酒保同事凑到他身边,啧啧得讨嫌。

    “原来你这美貌也不是时时都管用啊?”

    语调里满满的惋惜与怜悯,Adam气结。

    直至8月中,李冬青都再没去过Pretender,人人都道,Adam带着色相出击,竟然还是失手了。说他靠着色相拿提成的人不在少数,成年人的世界充满了谎言,说话从来半杯水,有的是开玩笑,有的则是借着开玩笑挖苦嘲讽,他通通当做耳旁风。

    皮囊这东西呢,主要还是靠遗传,长得好有什么罪?有钱挣不就好了?

    来这里玩儿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太知道逢场作戏的真谛。即便碰上两三个执着求索的,透露些弦外之音,也就知难而退了。所以他丝毫不抗拒客人奔色相而来,卖卖笑,讨讨欢心,相安无事。

    可尽管明白这些,想到那个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女人,心里总不是滋味。

    他知道,萍水相逢,偶然聊天,算不得什么确切的缘分。上回她见他表态便说有事,保不准是煞有介事。短短半月,酒吧里的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来去匆匆再正常不过了。

    他如此告诉自己,一边清点货架上的酒类剩余情况,一边留意今夜驻场乐队的排练,听着厚重的鼓点声,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今夜酒吧策划了一场交友活动,类似于抽盲盒。

    入场的顾客都可以写张纸条,填上一些社交基本信息,投入准备好的盲盒箱。男女分成两个箱子,顾客可凭借空瓶子选择再书写一张或是直接抽取,成功配对3人以上后,今夜可以免费获得一份果盘与3瓶啤酒。

    奖励不算丰厚,真金白银算起来,根本没多少,主要还是为了增加互动性。酒吧嘛,热闹起来才有意思。常常光顾的客人带着空瓶子过来抽签时喜欢调戏他,问他有没有参与,能不能透个底,直接交了联系方式,Adam不挑明,只说抽到再说。

    往往是败兴而归,同事都说得亏客人讲道理,不然也能硬上弓,他想自己总不至于连点清白都保不住。不想乱侃,转身收拾去,同事却推推他,语调异常兴奋:“看看谁来了?”

    人群那头,李冬青笑得异常明媚,坐下就是一句:“好久不见啊!老样子来一杯呗!”

    Adam不耽搁,迅速给她调好,递到手前,对半月来的忽然失踪不闻不问。冬青摸着酒杯闻了一会儿:“果然,你调的干马天尼是最好的,一阵子不喝还有点想呢!”

    她一口喝掉1/3,忽然的冰凉冻住太阳xue,无尽的争端在这杯酒面前变得格外渺小,她暂时忘了家里那些杂七杂八的闲事,也暂时忘了自己是秉着消愁的想法来到这里。

    只是见到他,又喝了一小口,所有的烦恼好像暂时消退了。李冬青眯着眼,长舒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今天酒吧里的人格外多,“我说你们这儿,今天搞活动吗?是干嘛?”

    “交友派对。”

    “嗯?怎么玩儿?”

    Adam给她介绍了规则,冬青立马来了兴趣,结果纸条扔进去好久,都没等到一个有缘人来抽走,疑心是又沾上什么倒霉运了,冷不丁地瞥向Adam,有些怨气:“是不是因为你,我桃花运都被赶走了!”

    “关我什么事?”

    “你说关你什么事?”

    她努着鼻子,佯装愠怒,今晚做活动,客人多,Adam没工夫跟她迂回婉转,转头就先去忙活自己的事情。等他闲下来,想看看她要不要追加酒水,才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走了,只是少了她一人,竟觉得整个场子都变空了。他真后悔没多同她说几句话。

    凌晨一点,他才完成自己的任务,将舞台让位给主调酒师,准备下班。

    Pretender的位置不错,正门人流大,偏门往外正对一家大型商场,走过暗长的小巷,灯火通明。他站在路口甩手耸肩,试图缓解肩周疼痛,准备去扫码一辆单车逃过拥挤路段,却发现,巷外的灯影交汇处站了个人。

    她过肩的头发在夜风里飞舞着,逆光的笑并不清晰,声音却足够明朗。

    “才一点啊,上半场还没结束呢,你怎么提前下班啦?不会是……翘班吧!”

    李冬青背着手,小步跳跃到他跟前。他想到夏天在学校湖边看到的鱼,碧绿水波里翻腾出来一条金鱼,摇摆着尾,留下涟漪,跟她一样,出其不意。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啊,我喝多了,想吹吹风,散散酒气。”

    “就你,那么点也叫喝多了?”

    “你瞧不起谁呢!”

    “我这应该是瞧得起你吧,一般人可不像你,喝那么多都不带脸红的。”

    他实话实说,夜间的首都看管不似白日严格,偶有电动车不守章法,从路道穿过。他们正处在巷口位置,却被屋顶的阴影遮挡,算是视线上的死角。人家一个转向过弯,没注意,正好冲着两人行驶过来,冬青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臂,往自己身边带,勉强躲过车身。

    “他娘的!情侣能不能换个地方腻歪!”车主自己没遵守规则,骂骂咧咧随风去,冬青没管他,歪头去看Adam身上有没有擦伤。

    她关切的模样倒是比酒吧里显得人性很多,Adam开玩笑,“没撞到,这能有什么伤?要不我自个儿给你划一条?”

    冬青停顿一秒:“你有病?”

    Adam不接,又道:“不是喝醉了?怎么身手这么矫健?”

    冬青直接翻了个白眼:“……你好好跟我说话会死?”

    手还握在他的手腕上,恶作剧地捏了捏腕骨位置的那层皮。Adam拧弯了身子抽出手来,刚想骂她怎么下手这么狠,就瞧见她身后跑来一个男人,只叫了两声,她就一脸局促,转过头去:“你怎么回来了?”

    那人气喘吁吁:“没——我发现你东西落了,我给你送过来。”

    她客气道:“打个电话不就好了,跑那么远。”

    “反正我也没事。”男人将耳机交还给她,目光瞥了瞥她身后的Adam,“嗯,冬青……这位是?”

    冬青眼神闪烁,在他打算跟对方打招呼之前,先迈了步子挡住:“我们俩聊天呢,你没事儿就走吧!”

    语气里是满满的防备与嫌弃,男人不多纠缠,只辩解今天找她的由头:“那个……今天说的事,你考虑考虑,给我个回复。”说完,就消失在街角。

    Adam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出来这俩人之间有猫腻:“你要是没事儿,我也走了哈!”

    这人来了之后,李冬青根本换了个人,完全不像刚才跟她玩闹的状态,他可不想参与别人的感情问题。冬青却反常地拦住他。亮晶晶的眼在高挑的路灯下闪烁。

    “谁说我没事儿的?我来还债的。”

    “……欠什么债了?”

    “嗯……风流债?”眼睛明亮,看得Adam慌了神,下一秒她就及时止损,越过他肩头,指了指小路尽头的那座公园,“我想醒酒,你要是不忙,就陪我走走?”

    口气是疑问句,Adam心里却转换成祈使句,还是带着点请求意味的祈使句。

    今天是周五,明天没事,可以老老实实地躺一天。但是炎热的夏天没什么好玩的,到哪儿都是一身汗,便是深夜公园散步也必然如此。想来想去,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望向那座郁郁葱葱的小公园,夜里骑行的人三两成队,她别了下额边的碎发,空气里是一点点的酒精味,度数很低,谁喝都不会醉。

    可当这风扑到他脸上,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