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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33节

    第490章 至近至远人世情

    彭娟觉得跟珍卿共患难过, 也算是知交好友了。便总拿结婚事宜找珍卿参详,又说在报上看过四姐的履历,便叫珍卿从中沟通, 叫四姐给她设计结婚礼服和常服。

    珍卿其实觉得有点为难。说起来,她最近正跟四姐闹意气呢。

    四姐时尚事业的声势造起来, 她铆足劲预备大干一场, 计划把倩影服装公司做出规模, 想着至少先招聘二三十个职员, 先循序渐进把生意做遍全国, 再由中国向南洋等地区辐射。

    大家见四姐如此努力上进,阖家老少都在人力物力上支持她,珍卿还给倩影公司作广告词:明媚的笑容挂在你脸上, 多姿的倩影留在他心中。四姐说想拥有自己的制衣厂,她自己的积蓄远远不够。但谢董事长当年发过话的,四姐把嫁妆赔给钱明珠, 她以后不会另给四姐嫁妆, 现在自然不好失言。但她可以考虑替四姐担保贷款。

    珍卿却觉得大家乐观过头, 便刻意当众给四姐泼冷水:“现下时局变幻莫测,料不准海宁哪天长燃战火, 我看四姐的摊子不宜铺得太大。”

    谢公馆两代人都是有识之士, 虽对国势与当局屡屡灰心失望,但心里总还抱着一些幻想。想海宁是远东最重要的城市, 距离应天政府首府如此之近, 当局就是再混账再无能, 也不至于让外敌侵犯到经济、金融、政治中心吧?

    当下时局并不好, 但连谢董事长、二姊夫妇这等聪明人, 也没觉得有必要收缩生意、仓皇逃命。三哥听珍卿这种悲观论调多, 虽然有时也心生疑忌,却也下意识觉得不至于草木皆兵。

    有的论断太过耸人听闻,珍卿又提不出让人信服的证据,为防隔墙有耳也不敢说得太多,所以每言局势也只能点到为止。危局险境不逼到众人的眼前,就算聚齐一家人专门来讨论,其他人不可能说服珍卿乐观,珍卿也没法让其他人跟她一样悲观,争得面红耳赤又有何益?只能是边走边看。

    珍卿给四姐的事业泼了冷水,谢董事长他们不全信服珍卿,却也不赞同摊子铺排过大,买制衣厂的计划就暂搁浅,四姐倩影服装公司的规模也不如预想得大。四姐为此已经对珍卿有不满了。

    四月份的前半个月,四哥除忙生意和基金会的事,还在关照岳子璋先生在蜀州建厂事,同时还为四姐的倩影服装到处奔波,给四姐找合作伙伴、招揽生意、疏通关系、建立物流等。

    珍卿真怕四姐把三哥累坏了,谨慎地藏住自己的不满意,发表不同意见也斟酌再三,尽量不要显出负面的意绪。可是四姐看来还是察觉到了。有个周末,一家人聚在一处说话,四姐说想认识制衣厂子的人,想叫三哥帮忙引荐笼络一下。

    三哥最近为几头事务奔波,常常忙到入夜才回来,珍卿有天惊见他鬓间有数根白发,心疼得不得了,像三哥为她的健康后怕一样替三哥的健康后怕。

    这天,四姐提了要见制衣厂的人,三哥回了一句“我累了,明天休息,叫乔秘书陪你去”,然后便神情淡淡地不说话。四姐闻言脸色一变,却仿若未觉地跟三哥撒娇,说就是吃一顿饭的事嘛。谢董事长面色已经不好看,但心有顾忌没有当众发作。

    珍卿想到三哥被四姐使唤得团团转,着实疲劳不堪,她斟酌又斟酌还放缓语气,说叫乔秘书陪四姐也一样,毕竟谢公馆这样的声势地位,乔秘书也是办老了事的,场面上人也不会有人因此轻视四姐,让三哥有空歇一歇才好。

    不想四姐一听,当时就霍然起身怒视珍卿:“我跟三哥说话,你插的什么嘴?”三哥隐怒地看四姐:“你太放肆了!手给放下来!”四姐先是不可置信,然后瞬间脸涨得通红,怒气勃然地指着三珍卿——和三哥:“果然有了娇滴滴的老婆,亲meimei就抛到脑后,她的事就是事,我的事就是麻烦!她家数不尽的三姑六婆、老师同门,不管要紧不要紧的事,三哥就是累得爬不起来,也不吭不嚷地替她打点,生恐她多劳累一分,多cao一分闲心。怎地,对亲meimei就是两样面孔,厚此薄彼得让人齿冷心寒——”

    四姐还待要再讲的时候,谢董事长沉声断喝一句:“你给我住口,这家里谁欠你的不成,越说越野腔无调了——”四姐无人撑腰顿时气焰一矮,哆嗦着脸庞委屈地红了眼,隐隐含恨地瞪了珍卿和三哥,寒着脸铿锵大步地拿包出门了。

    杜教授情商再低也知保持沉默,只低声劝谢董事长别太动气,血压一上来又要难受。杜太爷却仗着年高说一句:“哼,该给她找个厉害的婆家!”珍卿冲着杜太爷大喝一声:“祖父,你别添乱了行不行?”杜太爷被她喝得吓一跳,嘴动了动倒是没有再吭声。

    珍卿跟到杜太爷的房间,防患未然地教训半天。杜太爷看来是真的老了,珍卿这么大声跟他说话,他嘴里嘀嘀咕咕说她不像话,倒不拧眉瞪眼针锋相对地乱嚷。

    珍卿跟杜太爷费一通口舌,煞住别人吵架他裹乱的邪念。回房见三哥洗完澡坐在窗边,阖着眼睛正在养神,珍卿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一边倒水一边观察他,观察到他头上不由一怔,她前天见他鬓发边数根白发,才拨掉没几天,这么快又生出新的。

    珍卿刚才还自我反省,也许该私下同四姐说,可看见三哥新生的白发,心里也是勃然难禁的怒气。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之前,珍卿跟杜教授说三哥太劳累,杜教授说谢董事长婉言说过四姐,叫她别老把哥哥支使得团团转,四姐虽不情愿倒也答应下来。但看四姐最近行事,答应也是白答应的。珍卿私底下说也未必有用。四姐对珍卿和三哥不满已久,珍卿对四姐又何尝不是?珍卿和三哥尽量不表露而已。

    珍卿把水杯递给三哥,他轻抿一口随意放下,笑问杜太爷如何,珍卿说已同祖父说明利害,还在音量气势上压倒他,杜太爷应该能管住他那张嘴,以后不会随意酸言冷语的。说完这个话题两人都沉默。

    陆si姐在法国时性情稳定,有时在珍卿和三哥这吃点醋,大不了抱怨两句就过去了,他们在国外一直相安无事。今日四姐因一点小事就口不择言,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回来这两个月四姐相亲次数不少,都没有修炼出一点正果,大约婚恋不顺胸中积了郁气,便想摩拳擦掌干一番事业,来弥补其他方面的不如意。

    其实大家都愿意体谅她,也在竭心尽力地帮助她。可也许是功利之心太盛,加上劳累和压力,从前能压抑住的负面情绪,轻易因三言两语爆发出来。看似口无遮拦,其实说的是压抑许久的心里话。珍卿这一会也后知后觉,大约她阻止四姐买制衣厂,她心里已对她暗伏怨气了吧。

    但珍卿其实没有太为自己生气,她对四姐没有过高的期望,也没在她身上寄托过盛的感情,受点她的难听话也没什么。甚至过一阵大家都气消了,还是谈笑自如的好姐妹。可是四姐绝没道理这样对三哥,三哥为了帮她几头消耗,半个月内瘦了快有两圈,四姐却觉三哥为她做再多也理所当然,没有充分的体谅感激之心,稍逆其意就把一切抹消,就算是气话也不该如此扎人!

    但四姐终究是三哥的meimei,他若抱怨珍卿会认真倾听,他若不屑抱怨她就默默陪伴,她还不屑背地挑三豁四,做离间人家兄妹感情的低格事。何况,三哥是再明白不过的人,何须她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呢?

    珍卿正有满肚子心理活动,三哥握住她的手,咧开嘴笑得隐约伤怀:“有些感情收回来,就算再给出去,也不是原来那一份了……惜音说得没错,我是厚此薄彼了。小妹,我知道,我若再像七年前身限囹圄,你还会殚精竭虑地营救,甚至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可是惜音不会,她没有你的镇定机智,也未必有破釜沉舟的狠心,她也会着急,也会奔走,可是做不到像你一样……小妹,我确是信不过她,故才厚此薄彼,可我不觉得自己有错……这是她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虽然悲哀,但并不决定去更改什么。

    珍卿闻言莫名想道,四姐若听三哥此言,恐怕会伤心得很吧。但她马上反握三哥的手,不以为然地宽慰三哥:“不论心里如何想,你为她东奔西走,殚精竭虑,总是事实——”三哥抚上她气鼓鼓的脸,失笑着低声说道:“这不一样,你家里再多麻烦,我奔波也心甘情愿;可是我替她奔走,却视作必须完成的任务,是不可推卸的责任,她大约感觉得到。”

    珍卿一时语塞了,设身处地地想,自小娇宠自己的兄长,把嫂子看得比自己重要太多,她会心生不愤、口出恶言吗?珍卿觉得自然会心有不平。

    但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啊,至少杜珍卿不会自己惹了大祸,叫宠爱自己的哥哥牺牲一生幸福来弥补她的过失。而且,珍卿无论作为小妹还是嫂子,她虽不欣赏喜欢四姐的为人,但她为了三哥、二姐、谢董事长,一直对四姐忍让宽容、劝导帮助啊,她有什么对不住四姐的呢?而且,陆浩云对杜珍卿的信任和宠爱,并非杜珍卿从陆惜音那抢过来,是陆惜音自己不知珍惜,弄丢兄长对她毫无保留的爱啊。

    公允地说,四姐的性格缺憾有长辈的过失,但世上没有谁生活在至善至美之境,没有谁绝对没被错待误导过吧。其他人成年后能够面对现实规正自我,为什么她总要别人替她担待?

    当初珍卿初来谢公馆,发现谢董事长跟二姐、三哥,都是一边宠爱四姐向她传递着爱,一边潜移默化地规导她的性格,这已经是耐心之至用心良苦,不然钱明珠怎会嫉妒到生恨呢?何况谢董事长没从陆家带走四姐,不是有意放弃而是有人作梗,趁着年幼的四姐生病,撺掇她闹着不肯跟亲妈走。若说做父母的应该做得更细致完美,但人们自己做父母就能细致完美吗?

    谢董事长跟二姐、三哥,在四姐身上倾注的苦心,珍卿初来乍到时就羡慕而感动,当事人就该视之理所当然吗?

    想到这里珍卿鼓着脸说:“三哥,反正你的健康最重要,她生气由她气去吧。”

    自此以后,四姐就单方面跟珍卿和三哥冷战。但因为用得着三哥,跟三哥不至于完全不说话,对珍卿就比较不客气了。珍卿也没有刻意去跟四姐修好,以免更衬得她无理取闹,如此不过让失控期的她更生气。

    四姐每回在家里遇见珍卿,下意识昂首挺胸地哼一声,摇曳铿锵地从她身边走过去。珍卿自小看惯了冷眼,四姐这点脸色一点杀伤力没有。倒是杜太爷看了心里不服帖,他若遇见大步铿锵走路的四姐,便背着手睨视四姐的傲慢脸,然后不屑地斜仰着脖子哼四姐一声,就慢吞吞地拄着拐杖走开。四姐不时被杜太爷哼得破功,然而对着多病长辈不敢纠缠。

    所以彭娟叫珍卿帮她跟四姐说,给她设计结婚的礼服跟常服,珍卿兴致寥寥不愿兜揽,回心一想又是举手之劳,犯不上因一点意气却同学的面子。这天回去思忖怎么同四姐讲,一看见四姐雄鸡似的傲慢脸,又懒懒地没兴致说了。珍卿便打电话叫彭娟另请高明。

    第二日,四姐由三哥的乔秘书陪着,到处检视裁缝铺和制衣厂的产品,早出晚归着实下功夫。上午她从华界经圣母堂路回租界,猝不及防地遭遇街头谋杀。当时一个路人跌跌撞撞走过来,抓住四姐的车把手还死盯车里,四姐原以为醉汉闹事只是烦,不料那人抓着门把手抵住车门,四姐的车一时动弹不得。保镖下车扯开那人的时候,他瞪着眼直挺挺倒毙于地,大约被扎在脾脏的位置,殷红的血流了一地面,四姐被吓得惊声尖叫。

    唯一在家的珍卿颠到警察局,四姐扑到她怀里呜呜地嚎哭,说那个人死前阴惨惨地瞪着她,问珍卿这是不是什么征兆。四姐这个外强中干的女强人,抱着珍卿从警局哭到谢公馆,回到房间还扯着珍卿不叫她走,珍卿计划看宝荪夫妇又没去。

    当天的晚报就报道这桩凶案,说圣母堂路的死者是某机构工程师,初步调查系因私人恩怨被人寻仇。但是第二天的《新林报》就爆了雷说不是仇,还登出一个重要人物的照片,就是珍卿在圣母堂路见过的郑上尉,猜测该是聂梅先特务厅的手下。《新林报》说圣母堂路被杀的人,非系仇杀致死,而系特务厅头目之一郑同,在阴谋残害支持抗战的民主人士。但《宁报》社会版马上又有异议,说死者并非民主人士,就是某机构的质检工程师,三点一线生活极其平淡,几乎没参加什么社会活动……

    一桩凶案引得众说纷纭,扑朔迷离,家里叫珍卿、四姐暂不要出门,珍卿不能出去看宝荪夫妇。一场凶案打碎了四姐的骄傲,她心怯得需要人人呵护安慰,主动在珍卿和三哥这寻求抚慰,珍卿两人也顺势接纳,一场隔阂似乎就这样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说:

    我是觉得,有些感情破裂过,就算和好了也未必一如从前。四姐改好了很多,但她性格里有些东西真的很难改变,除非是被人穿了。感谢在2023-03-11 18:46:09~2023-03-12 19:3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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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1章 故人相知无远近

    四月下旬的时候, 坊间舆论多声讨猖狂杀人的特务,反对恐怖统治的声音愈来愈大,三哥终于同意叫珍卿出去探望宝荪两口子。

    宝荪夫妇住在华界白马街道, 就在附近的闻道女子中学上班。珍卿早年通过荀学姐认识的苏见贤大姐,就住在东边的玉河街道。苏大姐除了在群英中学教书, 家里还办了一个扫盲学校, 珍卿一直在资助苏大姐的扫盲学校。珍卿这天早早出门, 打算看望了宝荪夫妇, 下午抽空去瞧瞧苏大姐。

    车子驶在平坦宽阔的柏油路上, 只见高低纵横的电线横亘于头顶,广告牌鳞片似的飘嵌在视野,灰扑扑的天际线上烟柱腾腾, 还有日夜永不断绝的汽笛声……

    珍卿看过一阵想道,华界政府在市政建设上也下了功夫,可惜功夫似主要用在道路上, 街道两旁的高楼平房、商铺住家, 依稀还是她记忆中的陈旧模样。新落成的建筑物虽有但不多, 日新月异在这里是不存在的,珍卿心里难以言喻的复杂亲切感。

    但是, 这个工业化大城市的街面上, 还有珍卿初入海宁就到处可见的叫花子,他跟家里的老司机徐师傅叹道:“赈济会年年在做慈善, 街上叫花子还愈发多了!”民间社会赈济的热情再高昂, 架不住有人一直制造新的流民和乞丐。

    拐弯时有个报童从路上横穿, 徐师傅按了喇叭还是放缓车速。他是本地人对叫花了早见惯了, 也忍不住惯性地念叨几句:“都是东洋人给闹的。哎呦, 太太建了多少孤儿院?家里跟三少爷厂里也收北边来的工人。叫花子遇见咱们一家子, 真是几辈子烧高香了,再烧高香也架不住东洋人会造孽。”

    这车里还坐了珍卿的三个保镖,张三福、岳筝娘还有保镖头头黄皕,后车里还有另外三个保镖。这些保镖都沉默寡言得很,不过眼利手快办事倒也利落。

    车子三拐四绕到宝荪家的里弄,没办法直接开到宝荪家里,只好下车了,保镖头头黄皕指挥后车的手下孟荣贵和张四喜,先看四周有无闲杂人等。徐师傅把车子倚墙停好,张三福和岳筝娘从后车拿出给主家的礼品。见五小姐下车沿着砖石路走,黄皕和毛妞儿左右护着她,他跟岳筝娘拎着礼物跟在后头。前头三人走到一座大院前停下,毛妞儿上前边拍门并扯开嗓子喊:“有人吗?有人吗?”

    这座院房从里头上着锁,一条门缝能容人向里看望:窄窄的院中三棵枝繁叶茂的庭树,近大门的这棵显然久未剪枝,树冠上也蒙着厚厚一层灰,庭树间摆着招财防火的石槽。蓊蔚成堆的爬山虎涨势惊人,把庭院后面的房舍遮得看不清。庭院是中西合璧的创新风格,但墙皮剥落的院墙、漆色斑驳的屋檐,可见年代久远、失于修缮。

    珍卿心里微微叹息,麦特林路《新女性报》那处院子,早被三哥买下来专供报社使用,但宝荪和阿葵在华界有教职,待在报社的时候反倒少得很,只好跟几户人家租住这大杂院。

    拍门半天没听见一点动静,珍卿侧身看这逼仄坑洼的巷子,这里孤寂冷清得不像白天,想来男女青壮周末也要为生计奔走。

    一行人正在左右瞭望,巷子斜对面的人家门里,探出一个中年妇女的圆脑袋,见这群人中的小姐年轻漂亮,穿戴比月份牌美人还时髦登样,又带着那么多听差使唤,心里揣测这群人来头不小,当保镖们凌厉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这妇女吓得心里直哆嗦,连忙客气地大声问:“你们找谁呢?”

    保镖张四喜便跑到这妇女面前,指着珍卿站的院门问这家主人哪里去了,这圆脑袋妇女问具体是哪一家,里头住了好几家子人呢。

    珍卿这里听见院里似有动静,便见一个穿着夹旗袍的细瘦女子,拂开密匝匝的枝叶向外走,扶着老大的肚囊慢慢现身,珍卿连忙惊喜地喊:“阿葵?”

    肚子圆得像笸箩的年轻女人,神情和肢体由最初的钝拙,也慢慢显露全方位的惊喜:“珍卿?”她连忙捧着肚子小跑到门边,激动地解开门里搭挂的锁链,珍卿高兴地垮进门里拥抱她,可她肚子圆得顶人不敢抱实。分别许久的一对好友把臂抱肩,联袂走进这个空间紧凑的院子。

    珍卿留心观察阿葵的肚子,发现是她身子细瘦伶仃,才显得肚子格外大,仔细一看,她这肚子其实跟高挑的吴二姐孕期差不多。阿葵也贪婪地端祥着珍卿,看她依稀是旧日风华,神态亦见少妇的娇美,不由很动感情地且喜且泣。

    两个人站在门洞有哭有笑的,阿葵却不忙将贵客迎进去,擦着泪走出院门左右瞭望一下,那个圆脑袋妇女正在这院子的壁角探头探脑,阿葵走去跟那妇女言语几句,又似乎给了她一角钱,那妇女便喜眉笑眼地答应着,扯开嗓子呼喊“三儿,三儿,三儿”。没等她喊到第四嗓子,三个小孩子从南边飞奔回来,仨孩子受那妇人一番叮嘱,寻他们口中的宋先生去了——宝荪早就跟他娘姓宋了。阿葵转头又跟那圆脸妇人讲,请她帮忙买些rou菜回来,她回屋给她取钱出来。长年不喜言笑的阿葵,今日格外步履轻快、喜气洋洋,连那圆脸妇人都问是不是亲妹子来了。

    珍卿看阿葵走回来上台阶,怕她脚下有失忙拉她一把,阿葵攥着珍卿的手道:“珍卿,我也晓得你贵足踏贱地,我们就是样样周全,也不敢跟公馆相提并论,可我还是想代表宝荪,请你在家吃一顿便饭。我跟宝荪结婚你不在,今日就当是贺我们结婚,好不好?”

    珍卿未必想叫他们破费,但却人美意才是不尊重,便满面含笑地答应下来,且不等阿葵张罗什么,便扭头对保镖头头黄皕说道:“黄先生,劳您整备些孕妇当吃的,也不要全弄些大鱼大rou,荤素均半才入口些,今日我们都在阿葵家吃饭。”黄皕就拉着张三福和张四喜如此这般交代。

    阿葵想说怎可叫客人破费又劳动,但想到珍卿从小锦衣玉食,就算吃家常菜也有名厨烹调,她现在作为主人却身子笨重,数月来都是宝荪在做饭,宝荪一时半会未必回来,犯不着逞强做饭怠慢客人,就由珍卿的听差们cao办,她挽着珍卿穿花拂叶往南厢而去。

    南厢房子也被枝叶遮蔽檐窗,倒万幸光线还能透进去,并非珍卿想象的一片黑洞洞。不过房屋一如珍卿想的陈旧。

    南厢三间屋子都开着窗子,阶上庭前扫得一尘不染,晾衣竿上搭着花素不一的春装,东边一只煤炉靠墙角放着,里头还咕嘟嘟地煮着东西,旁边窗台木架摆着不少厨具,珍卿猜想那里大约是他们的厨房。

    靠院墙的旧木架晾着些野菜,珍卿问阿葵在哪里寻的野菜,阿葵说南边的河堤下雨就有,他们夫妻有时教附近孩子认字,孩子们投桃报李也送些野菜来。

    黄皕、毛妞儿、岳筝娘把礼物提进来,糕点果饼放在正厅的饭桌和台柜上,像暖水瓶、台灯、餐具、茶具,问女主人摆到哪里合适,阿葵一指点,他们轻手轻脚地放好。衣服鞋袜毛巾床单这些物件,就交到女主人阿葵手里。

    珍卿帮着把东西提进卧室,阿葵见珍卿打量着屋子,拉着珍卿几间屋子都看看。说卧室、客厅、书房多少器具,都是婚后秦姨和胖妈送来,提起旧事阿葵眼光盈盈生润,说对珍卿和谢公馆都感激。

    阿葵看黄皕三人放好东西,三间屋子到处摆的都是,捏着指甲面露不安地看珍卿:“寻常一两件东西,我们收下也罢了,我和宝荪把你当成至亲,也不必太见外。可叫你屡屡如此破费,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有时受恩太重难以回报,反倒叫人心生愧疚。

    珍卿笑着拉阿葵坐下来,说正因她和宝荪不是外人,她送的才是惠而不费的家常用物,而不是华而不实的贵物,除了给他们小两口子的礼物,多数东西还是给小婴儿的。

    阿葵闻言默默无言一会,忽言廊上煮的蛤蜊汤该好了,珍卿见她进出起坐太麻烦,先问砂锅子端起来放哪里,又问哪里有抹布垫一垫锅子。阿葵连忙拽住珍卿不叫她动,而女保镖岳筝娘找了块布,垫着炒锅把锅子端进来,毛妞儿把旁边的水壶坐到炉上。阿葵拦着珍卿不让她动手,这说蛤蜊汤焖一会更鲜美,自去厨房洗了珍卿带来的碗筷,。

    珍卿看着阿葵忙进忙出,不由无奈,原想不事先告知宝荪夫妇,就不会使他们太麻烦破费,没想到把阿葵弄得紧张不安。

    珍卿叹着气坐在饭桌旁边,见放置水瓶杂物的台柜上,摆着两个传统妇人的遗照,左边的珍卿认得是宝荪娘,另一个大约是阿葵的娘。

    阿葵洗了碗筷要倒开水烫烫,毛妞儿知机地抢过烫碗筷的活计,阿葵见桌上有水拿布来擦,擦完桌子又要擦到台柜上,甚至要擦珍卿坐的凳子,珍卿止住她无奈地笑:“我原本也是乡下孩子,小时候胡摔乱打淘气着呢,哪里就金贵到要一尘不染?阿葵,快别乱忙活了,多年不见,好生坐下说话才是正经。”阿葵捏着抹布停住脚,不好意思地跟珍卿说:“家里这些桌椅板凳,是外头饭铺淘换的旧物,积了经年累月的黑油,擦多少遍都擦不明净。”珍卿表示她不在意。

    阿葵刚站住不到一分钟,又翻箱倒柜拿出零嘴茶果,有松饼、苕干、花生、瓜子、青果,还有阿葵自己常吃的炸芋艿。阿葵说这里人叫芋艿元宝菜,讨个好意头。她去年怀到两个月吐得厉害,宝荪到处打听止吐偏方,听说芋艿孕妇吃了不但止吐,还有许多其他好处,宝荪就变着法儿给她做芋艿。

    珍卿尝一颗沾糖霜的炸芋艿,点点头说甜脆可口,确实不错。阿葵连忙拿烫好的新碗,让珍卿尝尝她煮的蛤蜊汤,原也是宝荪见她腿肿才总买的,里面还加了菇类跟海带丝,珍卿接过来先尝一口汤,惊讶地赞美道:“很鲜。”阿葵还要给黄皕和岳筝娘、毛妞儿盛,持重寡言的黄皕摆手道:“在外听差不能多喝汤水。”珍卿跟阿葵笑笑说,稍盛些给他们解渴就好。

    知道宝荪对阿葵呵护备至,珍卿欣慰地拉着阿葵说:“我这么多要好的朋友,最心疼的就是你跟宝荪,你们过得好,我也高兴。”阿葵搅着汤抿嘴笑道:“该好好谢过你这个红娘。”

    珍卿也认了红娘的身份,阿葵说就是珍卿留学前的新年,宝荪和阿葵跟她一块吃了火锅,二人都在《新女性报》做事,同病相怜也能说话,要好以后更是相互爱惜。

    珍卿想起许久不见宝荪回来,不免问起他的去向。这就不得不说说院里的其他住户。

    这里房东是一对袁姓夫妇,袁先生在灯泡厂上班,袁太太是家庭主妇,长子袁鹰毕业后成家立业,在老丈人的纺织厂做事后鲜少回来,就像是给他老丈人家养的。袁太太为这长子不孝常生气,早年就有一点神经质,但其实人还是好人。幼子袁鸷在大学念英文专业,也不比他哥哥孝顺贴心多少。

    北厢寡居的田太太有一儿一女,把个儿子田秋风宠成个街混子,她女儿田春柳倒是聪明漂亮,商科没念完就在商场做售货员。就是上个月,田秋风狂饮滥赌欠下高利贷,被放贷的抓住了要打要杀的。田太太以命相挟要女儿想办法。田春柳不忍真叫母弟去死,含羞忍恨地退学去做了舞女。

    也是祸不单行,田春柳做舞女被个烟土贩子焦槐看中。因这焦槐想名媒正娶,聘礼也给得多,田太太母子就把春柳许给他。这一回田春柳也不愿意,其间经过不必细说,反正田春柳跟房东家的幼子袁鸷私奔了。

    那焦槐抓走田太太母子,逼着田春柳现身,当然也碍不着宝荪一家什么事。但袁太太天天着急找小儿子啊,昨天早上说去找长子帮忙寻幼子,至晚间还未归,袁先生下班去长子岳家寻妻,长子说他妈大骂他一顿,中午就走了。袁先生沿路找了一夜也没找到老婆。今天早上宝荪起来,就见袁先生坐在台阶上哭啊。

    其实袁家夫妇是好房东,宝荪夫妇住在这一年多,也受了人家不少善待恩惠。要说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把两个儿子宠溺坏了,没一个省心有良心的。袁先生说要报警找老婆,宝荪一早就帮着写寻人启事,特意跑到麦特林路排印出来,印完返回华界叫小孩们帮着散发。

    珍卿才来的那一会儿,宝荪半小时前也出去散传单。不说宝荪热心给房东帮忙,住在东房倒座的男学生顾钦,大周末勤工俭学也不做了,也帮着袁先生寻袁太太呢。

    阿葵说那个男学生顾钦,是放弃学业从东洋回国的留学肄业生。据说还是东洋留学生会成员,隔三差五就跟一群人闹哄上街,不是抵制东洋货就是抵制东洋人,虽然不省心也是好人。所以虽有老是闹腾的田家人,住着倒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说:

    为啥要细写两个配角的情况呢?一是想说女主帮了值得帮助的人,这两个值得的人以后可以帮助更多人,干点实事比念多少佛经都有用。还有就是民国残酷的社会环境中,两个绝望的人有贵人相助然后改变命运,作为普通人过上平凡幸福的生活,作者写起来觉得挺温暖。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民国名人的日记和传记,个个都是忙得一批,看的书做的事思考的问题,很多人一辈子想也不会想的。女主家基本所有人都是能力大,责任大,付出也多,当然收获也多啦。呃,但那不是平凡人的生活状态……感谢在2023-03-12 19:39:28~2023-03-13 21:0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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