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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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允诺了我的交易,自然要做到。”茨木忽然抑止不住地笑起来。 颤动的身体牵着已经不能用“伤口”形容的那片模糊,终于泛起撕心裂肺的剧痛。茨木眼前阵阵昏沉,他却根本停不下心头那股癫狂快意。 他的许愿应验,死亡的维度今夜不会受纳他。而灾厄引发了这场车祸却无法以死亡收场,愚蠢的紫东西就这么把自己活活卡在了这里,进退维谷。 茨木忽然伸出右手,锁喉般卡住了灾厄的命脉。指尖玩命的狠劲宣泄着rou体的痛楚——被他蚕食过两次的东西,不配做他的对手。 禁忌的词汇也从染着鲜血的嘴角倾泻而出: “灾厄,你怎么想的?‘虚无种子’失去了rou身,就会变成什么都不是?想不到你真能天真得让人发指。” 酒吞说过紫东西愚蠢,茨木此时看来,这种愚蠢就像在培养皿里刻意栽培出来的。 “谁告诉了你‘虚无种子’这件事?是‘漫’,对么?那时候祂还是‘灵魂’,‘念’也还在,是祂的帮凶。‘念’可以干扰任何自由意识,所以是祂浇灌了你的这种天真。”茨木倒豆子一样吐出自己完整的推断,身下涌出的鲜血和时间一同流逝,体温早就冰冷透顶,他已经没有工夫拖延。 灾厄露出了茨木从未见过的神色——惊恐,并头一回镀上了一种绝望,但那绝望不是向着茨木,而是向着被揭露的真相。 “如果你吞噬我,天亮以前你会变成‘漫’的下一个食物。‘漫’有欠于我,没法直接对我下手,所以把你推出来并且洗脑你,让你狂妄、膨胀、相信我是囊中之物,然后为祂去放手一搏,这就是你被祂收容的原因。” 一气说完这些,茨木有些疲惫了,但他也意料之中地看见“紫雾”泛起走投无路的颓丧。 如此,下在这副身体上的诅咒是时候应验了——致使这场灾祸的罪魁祸首,即便身为“种子”,一样要三倍偿还。 死亡,翻倍即为销殒。 茨木血rou模糊的腹腔翻涌起来,惨烈狰狞的一片里漫溢出澄明的黑,是属于虚无的颜色。溢出的深渊被始终不停的心跳牵动着,像在发出喘息,以此证明祂是这副身体里唯一活着的东西——虚无,也是活着的。 祂用自己的人类之口,落下一串明明虚弱得近乎气绝却听来毛骨悚然的话音,以作终结狩猎的言咒: “你有想过混沌最终的意志么,灾厄?你对这而言,是什么样的角色?——你的无知,恰恰是你这个意识最大的弱点。” 四围虚空发出震颤的同时,巨口猛地咬住“紫雾”,如深海的漩涡将它卷下去。灾厄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响,就被黑暗彻底吞没,瞬间解构融合,变成组成深渊的部分。 茨木的身体在翻涌的剧痛中无法控制地抽搐起来,喉中猛地呕出一团东西。 涌动的黑色有着分明更加落实的形状,像清澈的迷眩的黏液,如同稀有的黑珍珠泛着紫与绿的光彩。祂顺着血泊蔓延,直到把所有的红色吃进去,不论碎rou、脏腑还是液体。 祂完成了清扫,弥漫的血气却不减反增。 茨木一抬眼,只见乌云闭月,铺天盖地的血红取代月华把他完整地罩在下面。 无形的“手”伸出来,在流淌的黑暗里放下一团东西。还没等茨木看清楚,溢出体外的深渊就已经将它裹了进去,甚至发出一阵愉悦的瑟索。那只“手”流连又疼惜地拂过茨木的脸颊,过了好几秒,才恋恋不舍地抽回虚空背后。 血色散开,头顶仍是一轮血月高悬。 地上的深渊流淌出数十条纤细的末梢,顺着茨木的肩膀向上攀缘,爬向他在疼痛里颤动的喉头,循循顺着脸颊侵入唇角,从口腔钻回破碎的身体中。 茨木只觉一股禁忌的黑色力量在血管、神经和骨髓深处蔓延,内脏和碎rou激烈地翻滚着,把嵌在其中的断骨一点点推回原位。 骨骼的末梢痒得难以忍受,他的两条手臂却被死死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炸开的黑暗占据了每一个细胞,他感觉这副身体几乎要被碎成齑粉,却也知道,这是他的深渊在索取诅咒应验的代价——惩罚、反噬和痛苦给不了祂任何东西,祂只会毁灭需要回收的一切,而这副被死亡赦免的皮囊是可以重塑的,作为收取的代价,祂拥有了这张白纸,即将开始禁忌的创作。 血rou与表皮之间,新生的瘙痒比剧痛还要折磨。空旷无人的夜路,废铁的残骸和四五具尸体旁边,青年一身褴褛地沐浴着血月,喘息混杂着破碎的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茨木在趋于麻木的昏沉中,察觉额头上传来一串冰凉的舔舐。 他睁开眼睛,只见鬼葫芦的面庞悬在头顶,正不知所措地哈着气紧盯着他。它的嘴里还叼着数十条刚扯下来的血降丝。看样子,附身司机的那只魙已经成了自家地狱犬的口粮。 茨木忽然想到什么:“鬼葫芦,把血降丝给我!” 鬼葫芦起初一愣,理解了这个奇怪的指令之后,它顺着茨木的引导把血降丝放下来,一根一根码在茨木身上。 借助这些血降丝做桥,血海之水瞬间灌进了茨木的身形,联结起物质与虚无,溶解了人类rou身和“种子”之间最后的壁垒。 血海之水渗进眼睛,茨木“看清”了发生的种种:无尽裂变新生的细胞,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修复的组织,粘连回去的断骨、神经、肌rou和皮肤——他认出来,被喂进深渊的那个东西是“增”,是酒吞那晚在无尽之地狩猎的目标,也是带给茨木的第二个礼物。 祂在他的劫难之夜毕露真容,肆无忌惮地打破了一个又一个秩序,慷慨赠与的同时也静候着茨木允诺的回报。 而此时的茨木,已然分不清构成自己rou身的是物质粒子还是深渊的微粒。亦或者,它们早就突破二分的界限,在这具跨越物质秩序的身体里合一,夹在其中的魂魄更是早已复原。 茨木颊边甚至差点生出跟前世一样的鲜红面甲。人类的意识忙乱地介入沟通,才勉强让他新生的外观维持住了人形,但小腿的皮肤已然爬满一片不可逆转的妖纹。 终于,翻涌的一切止息下来。 茨木试着抬起半身。他活动酸涩的肌rou,神经电流迅速窜过重生的肢体,赋予他撑持着站起来的力量。 “你好像……不需要这个了?”身后,响起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 茨木扭头一看,竟是他的老熟人鬼差,手里拿着一张白符纸,是从阎魔那边捎来的固魂符。他还牵着四条跟他一点都不相称的沉重铁链,应该是上司专门交给他的用来对付今晚的法器。 四条铁链中只有一条拴着懵懂的鬼魂,另外三条则尽数锁着凶暴的尸灵——附在群演身上、跟茨木挤上同一辆车的三只尸灵。 鬼差寒暄了一句,先是指了指那只寻常鬼魂告诉茨木:“这家伙醉酒开车,本来是要翻到沟里的,被魙做了手脚才撞上你们的车。他算是死有余辜,我带走就行。” 他的目光又转向那三只尸灵,皱了皱眉头:“这三个就比较麻烦了。身体原本的主人应该还留在被附身的地方,现在身体毁了,可他们阳寿没尽,而且说不准还有点用——” 鬼差说着摸了摸鼻子,讨好的眼神已经投向茨木。 “这会儿不怕异形了?”茨木没忍住打趣了一句。但随即,他也领悟到鬼差的意思:新出现的东西,留下活口总归是条线索。 他走到那团报废了的车身前面,闻着依旧刺鼻的汽油味,看着刚才脱身的惨迹仍有些恍惚。 茨木蹲下身,检查了那三个男人和司机的尸身,虽说他不是法医也看不出致命伤的所在,但所幸没有发现跟自己一样血rou模糊的外伤,应该都是被剧烈的撞击和挤压夺走的性命。 “这司机的魂魄呢?”茨木忽然问鬼差。 鬼差却叹了口气,用一种司空见惯也无可奈何的腔调答道:“他啊,已经被那只魙占了挺久,早就放弃了。” 世间诸事果然还是弱rou强食的老样子。不可见的狩猎者太多,人类所谓和平根本不能撼动这本质,更无从驱走灾厄。 茨木方才吞噬灾厄的时候,他的言外之意是:你的角色就是做我的桥梁。 祂虽不是“进化”,却是唯一践行进化的“种子”。众生在无可避免的弱rou强食中,会汲取灾厄来进化出新的自我形态。只不过,当进化无穷无尽,最终也会打破秩序和稳定,就像癌细胞本是正常的组织细胞,疯长到最后却导致整体的混乱和凋亡——进化的终点是虚无,它打破秩序的产物就是混沌的真容。 也许紫东西在被吞噬的最后一刻是有领悟到这些的。 而此时的茨木,正第二次地驱动他融合了灾厄和“增”之后的本相,也变得更加娴熟。 他接过鬼差手里的三条锁链,把仍在无谓挣扎嘶吼的三只尸灵强行塞回rou身。随后,茨木拾起血降丝绑住它们,再从自己身上拔下冥界领主赠与的魂钉,把它们挨个钉牢。 做完这些,茨木敞开他的深渊,将泛着诡异光彩的黑暗散布在三具已经死去的身体里。细胞裂变、组织复生,神经电路重新接通,他们甚至开始含糊而痛苦地哀叫。 当然,他总要留下点骨折、脑震荡之类不足以致命的痕迹,否则警察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没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