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符申是在捉拿粉面郎君的途中认识郭解的。

    玉面和粉面郎君作为采花贼能闻名江湖自然是有一些本事的，他区区一介游侠，虽被盛赞年轻有为，但到底是单枪匹马，费了好一番功夫追踪才得知这采花贼化名为司马亮潜入了京城，于是他义不容辞跟了过去，并在过程中结识了这位据说在京城百姓间极负盛名的大侠郭解。

    为了共商采花贼之事，他暂住在了与郭解极其亲密的霍家，与霍家兄妹也算熟悉。这日霍冰回来时兴致勃勃，声称翠玉楼正在比武招收护院，阵仗浩大人头攒动，想拉着二位大哥去凑凑热闹。

    翠玉楼？那可是京城著名的烟花之地，如此大张旗鼓地公开招收护院，岂不是给了心怀不轨之人一个相当大的可乘之机？符申与郭解对视一眼，大约是想到了同处，两人将霍冰劝在家好好陪meimei练武，由他们二人前往翠玉楼守株待兔，看看能否有那采花贼的下落。

    翠玉楼前摆起了很大一块擂台，果然如所说的一样人山人海，站在远处难以看清台上对决之人的真面目，只有一壮一瘦的两个模糊身影正在来回，看架势似乎还是瘦的那个占优。符申正打算与郭解商议一下是否要挤到前面去，就听擂台旁传来一喝清喝，打断了这场比试，随后是整齐的脚步声，有人带着一队卫兵踏上了擂台。

    离得太远同样是看不真切，符申只望见一个挺拔的身影，听声音倒是如沐清风挺是舒服，想来该是个年轻的巡城官一类。周围百姓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而他从容不迫地讲述起了一件不久前发生的灭门惨案，有条不紊的几句话就将他上台的目的解释得清清楚楚——那对决到一半的壮实之人，正是造成这桩惨案的快刀张彪。

    敢情这是现场抓人来了，这些犯了事儿的人怎么反而一个比一个张扬。有官府的人在倒也不用担心这人能插翅逃跑，符申站在原地未动，倒是郭解凑到他耳边，悄声解释起来：“那位就是京城都尉，杨善杨大人，此人……有些一言难尽，现在说不清楚，总之我们既然要在京城办事，除非有利益或立场冲突，不然就尽量别惹着这位杨大人了。”

    看来还是个难缠的人物了，名字倒是有意思，惩恶扬善，可惜看郭解的意思此人大概也绝非善类。符申点点头表示了解，二人俱不想掺和朝廷的事情，这会儿便都只是安静看戏，就见那张彪果然被卫兵直接包围拿下，而那杨都尉甚至连剑都没有出手，随后就听他对着擂台上那一位对决中的瘦小之人说道：“你就是司马亮吧，感谢你为朝廷提供的线索，朝廷定会重重嘉奖你的。”

    他声音清冷平淡，叫人丝毫听不出感谢之意，不过符申的重点已经不在这里，这突然出现的名字叫他精神一振，而郭解更是快他一步，一听此名便立刻纵身施展轻功跃上了擂台。

    他听着郭解当场拆穿了司马亮的身份，要求他搜身以自证清白，而那采花贼自然不敢让人搜身，退后几步打着马虎眼，突然就一个健步往场外踏去，仗着轻功不错想要直接逃离。

    这可就刚好撞到仍在场外等着的符申头上了，那人飞在空中目标过于明显，他摸出飞镖精准掷出，两枚看似厚重的黑铁镖就这么径直扎在了采花贼的脚背上。他哀鸣一声从半空中跌落，符申则直接飞身而上，在他落地砸到百姓之前揪住人衣领，借着自己的轻功将这小贼直接拉回了擂台之上。

    事态几度反转，精彩程度堪比一场绝妙百戏，百姓们反应过来后立刻欢呼着鼓掌，庆贺着抓到了两名大恶人，而那一直在旁尚未离开的杨都尉也朝他俩走了过来，拱手笑道：“郭大侠这是又从哪儿找来了这么一位英雄豪杰，当真是好身手啊。这一次性捉拿到两个要犯，实属少见，双份的嘉奖看来是少不了了。”

    捉拿粉面郎君本是江湖事，但有这都尉在场，看来不得不立刻将人移交给朝廷了。他将采花贼推给那些卫兵，与郭解站在一道，不卑不亢地简略做了自我介绍，就算是与这似乎挺难缠的都尉认识了。

    不过离近了一看，他惊讶发现这都尉倒是与郭解所述的不太相符，起码从外貌上来看，与他想象中的jian诈圆滑中年人相差甚远，那略微上挑的凤目、精致的五官，说是美人也不为过。不过符申并不是会被表象迷惑的人，他行走江湖见过太多蛇蝎美人了，深知这类人最会利用自己的美貌来行一些不轨甚至是十恶不赦之事，因此见到这位看上去年轻又漂亮的都尉时，他只是稍一惊讶，随即敛了情绪，并没有放松心里的警惕。

    郭解大概也是如此，礼貌的话语间充满了客气疏离，而杨都尉大概也已经习惯了各种虚情假意的客套，回应的笑容看上去是清浅又真挚，倒叫人不好意思太过冷淡了。他们互相聊了几句，杨大人便打算押着犯人收队回府，郭解和符申也完成了使命，准备将擂台继续让还给翠玉楼。才刚转身，就听楼里传来一个有些豪气的女声，径直喊住了他们几个。

    原来是翠玉楼里的老鸨花大姐喊住了他们，说是几位清除了两个可能混入楼里的隐患，便是翠玉楼的贵客了，她家小姐想请贵客们进去一叙。符申来京里待了没多久，还不太了解这些个人物，与郭解一道进去时，郭大侠才小声和他解释道，这小姐便是花如梦花姑娘，当今京城里的第一名妓。

    第一名妓邀请他们作甚？对这些风月之地并无兴趣的符申有些后悔进来了，不过——他看了一眼身后并没被邀请，却自作主张跟着进来的杨都尉。虽然对他的行动有些不解，但好歹有朝廷之人在，这名妓应该也不至于搞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符申很快就发现他想错了，他们三人被带到房门口之后，居然还有两个刁蛮的小丫鬟充当拦路虎，说什么见她们小姐需要过三道手续，只要有一道没过那就不见。这花姑娘作为头牌，对想见她的客人有些要求可以理解，但既然是她主动想要见别人，为何还要如此？岂不是画蛇添足了，相当令人莫名其妙。

    不过倒也无伤大雅，符申的意思自然是看看手续为何也无妨，他朝郭解看了一眼，见他似乎也是相同意思，刚要出声应下，便被那一路沉默无言的杨大人打断道：“不好意思冒犯二位姑娘了，不过在下实在有一事不明。既然是你们小姐主动邀人的，为何还要设置这障碍故意刁难？未免有些盛气凌人了吧，实在是看不出这邀请中的诚意啊。”

    他说这话时仍是笑意盈盈的一张俏脸，却无端让那两个丫鬟感到一阵寒意。不过显然她们那小姐平日挺是纵容，只见其中一人不服气轻哼一声，昂起下巴转向杨善，回话的语气里满是趾高气昂。

    “我们家小姐可没请你，只要没被请的，不管什么身份，连试三道手续的资格都没有，就更别说诚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有些奇怪，翠玉楼在京城开张做生意，杨善又是京城都尉，肯定是能管到他们这块的，那么翠玉楼的人应该会想方设法和他打好关系才是——不是都说这些地方的人都最长袖善舞了么，怎么会对着杨善有如此冲撞态度？符申有些不解，而花大姐似乎也察觉了这场面有些不太对劲，立刻摇着扇子上来打圆场。

    “既然如此，为何要放杨某跟着进来呢，门口就拦住岂不是更好。”杨善却只是朝着花大姐摇了摇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随后便退后一步站到了一边，全然无视了两个丫鬟似的只对郭解和符申道：“还是二位大侠请吧，在下只在这儿等着便是了。”

    他的态度也有些奇怪。符申与郭解对视一眼后朝对方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进去见花姑娘，而自己在外面守着，看看这杨都尉到底想干嘛。两个丫鬟见他们终于决定好要进来了，也立刻亮出了三道手续的要求：展示琴棋书画任选一项、选一首诗歌表达爱慕之意、表演最拿手的武功。

    这要求确实是有些高了，好在郭解还算顺利地进去了，花大姐则说着还有事儿，带着两个丫鬟先行离开，瞬间这房门口便空荡荡的，只剩符申和那杨都尉两个人了。

    到底还只是一面之交，杨善随意靠在墙壁上，并没有与他聊天的意思，但这番悠闲却更加引起了符申的疑惑。他看似无聊地来回走了几圈，随后也往墙壁上侧身一倚，随意聊天似的问道：“杨大人跟进来是为了见花姑娘么？既然如此为何不坚持一下，那三道手续虽然难，但应当难不倒杨大人的才是。而且既然见不到了，为何还要留在这里？莫非是找我与郭大侠有什么事儿？”

    “符大侠真是抬爱了，在下展示武功倒还行，其余可就都是平平无奇了，还是别在二位面前献丑的好。”杨善的回话倒是看不出任何冷淡意思，那双眼里盈起笑意，径直朝符申望了过来，“不过，实不相瞒，方才看到二位威风凛凛模样，确实觉得有件事儿可以托付给二位。”

    “山盟，”杨善只说了两个字，符申敏锐察觉到他似乎是在观察自己反应，不过可惜，他确实对这名字一无所知。他坦诚摇了摇头，抱臂不语只等对方继续，而杨善思忖片刻，最终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是一个最近一直在四处作乱的江湖组织，据说宗旨是反对朝廷反对皇上，而方才捉到的那张彪，据我们调查很有可能就是山盟的人。”

    “杨都尉是想请我们帮忙调查这山盟的事情？”符申似有所悟，杨善苦笑一声，只道皇上很看重此事，他一人实在力所不及，因此只能寻求信得过的江湖人帮助，符申瞧他神情切切不似有假，当下也不好拒绝，只得应下再说。

    得了应允的杨都尉看上去心情不错，和他又聊了一会儿便声称还有要是在身，先行告辞。他眉头微蹙，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待他好不容易等到郭解出来，却见对方虽然从容含笑，但瞧见他之后也是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二人一离开翠玉楼便交换了一下各自情况。郭解那边，花如梦似乎是有事相求但又有所隐瞒，并且试图对他施展催眠术，不过并没有成功。他和这姑娘聊了一会儿便约了第二日晚上单独见面，还有别的话要继续谈。

    和京城第一名妓单独见面？这似乎不太妥当，虽然外人可能不会知晓，但霍小玉肯定是会知道的吧。符申对霍家兄妹的事情倒也知晓一二，那霍小玉的心思大概谁都看得穿，因此郭解的某些行为在他看来确实有些难以理解。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掺和，因此只是将注意力移到了催眠术上。

    摄魂大法。他从郭解口中听到了这个他以为只在怪奇杂谈或者江湖骗子嘴里才会出现的词语。这武功有些超出了他的认知，更像是妖法异术，他不由担心提醒郭解必须提防着那位女子，小心为上。

    郭解看上去倒是不甚在意，只是问他这边有无异常，他便把杨善拜托的事情和盘托出，本意是想问问郭解是否有听过这山盟的事情，却见对方无奈摇了摇头，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被他骗了，”郭解说道，“我说过了，此人一言难尽。平日里遇着什么难事儿就会想方设法找他人接手帮忙，他自己则做一个甩手掌柜，置身事外乐得清闲，等事情被他人办妥了，他再取而代之，拿着成果直接向朝廷汇报——”

    符申愣了一下，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朝廷的事情，会这么轻易交付给江湖草莽吗？

    “——不过无妨，这山盟之事如果真的关乎朝廷安危，那我们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理。先暗中探听一下的吧，不过不管有何消息，都先别告诉他了，我另有方法可以告知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