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夜~序曲[上]~
依照玖兰枢的安排,辉夜将以贵族后裔的普通身份加入夜间部,然而如今临近学期末,在这个时间连续转入两名新生,着实非同寻常,为免引人注目,辉夜的入学时间需要延迟至新学期。不过既然住进了月之寮,就迟早都是黑主学园的学生,参观校园之类新生必经的事,也是可以提前进行的,玖兰枢显然事先对黑主灰阎打过招呼,日间部同学门禁时间刚过不久,优姬就来到月之寮,奉命带领新同学参观校园。 不必再遮掩躲藏、隐匿踪迹,承诺过不干涉绯樱闲的游戏、也不必与她争强斗狠,只需要保证优姬安全,并在合适时机取到绯樱闲的血给锥生零,将他从血液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千夜咎在被玖兰枢允许不必上课后,便更加清闲了,百无聊赖地跟着两位少女四处乱逛,就可以一举两得,既能近身顾全优姬,又能缓解辉夜与陌生人接触的不适,一路上气氛也很好,优姬至今不知道千夜咎与锥生零的恩怨,依旧以为他是黑主灰阎从夜间部临时抽调的代课老师,对他的态度始终彬彬有礼、妥善周到,千夜咎便也懒得理会全程拉着脸跟在一旁、横眉冷眼紧迫监视他的锥生零。 最后返回月之寮安顿完辉夜,距离夜间部放学已经有一会儿了,千夜咎刚推开玖兰枢寝室的大门,就看到房间的主人坐在书桌前,正摆弄着手中的西洋棋子,仿佛早就知道来人是谁,玖兰枢并未被推门声惊动,也没有向他投去多余的视线,直接问道:“辉夜还好么?” 明明只分开了几个小时,千夜咎却已然感到非常想念,简直无法想象,没有玖兰枢的那四年是如何度过的,暗忖的同时,他立即走向玖兰枢,步伐略显急促,绕过横在眼前的书桌,倾身给了玖兰枢一个温柔的拥抱,靠在他耳畔轻轻说:“小枢不必担心,这里非常好,辉夜很喜欢。” 他的下颔抵着玖兰枢肩头,脸埋在玖兰枢颈窝里,皮肤感受着对方的温度,鼻间盈满熟悉眷恋的气息,暧昧的氛围极易令人色欲熏心,接吻的欲望涌上心头的瞬间,千夜咎毫不迟疑地先将亲吻落在玖兰枢的耳廓,狡猾的舌尖缓缓扫过耳垂,却在向着嘴唇进攻的途中,“叩叩”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仿佛能够看到千夜咎怨念的表情,玖兰枢抬手轻轻在他背上安抚地拍了拍,耐心等待千夜咎从他身上起来,才应允道:“请进。” 来人是一条拓麻,以及红玛利亚。 心中的余悸似乎久久未消,看到玖兰枢身畔的千夜咎时,一条拓麻僵滞地顿了顿,才开口说:“枢,她……红玛利亚同学说,”他示意了跟在身边的少女,“现在居住的寝室,令她紧张得无法入睡。” 这理由听着着实过于瞎掰,千夜咎默然无语,吝啬地收回所有视线、将全部关注都给予玖兰枢,修养极好的君王始终不露声色,对所思所想讳莫如深,耐心等待少女讲完后续的解释—— “为了夜间部的平静,我暂时不想参与宿舍生活。”红玛利亚以敬语清晰平缓地说,“夜间部刚设立时使用的临时寮舍,我住在那里就可以了。” 甚至牵扯到夜间部的平静,硬生生让这番无理取闹变成深明大义,或许是心中自有打算,玖兰枢并未与她计较,纵容地应允,“可以,我会对理事长说。” 夜间部的成员脱离月之寮、独自居住在旧寮舍,这种情况史无前例,玖兰枢轻易便答应红玛利亚的请求,无疑令一条拓麻感到十分违和,将玖兰枢把玩手中的棋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在眼里,他担忧地蹙起眉,确认道:“这样好吗?” 却不待他得到回答,红玛利亚便异常兴奋地抢白,“好高兴!非常感谢!”而后她蹦蹦跳跳地跑开,彻底终结了事实改变的可能,被抛弃的一条拓麻也只得作罢,礼貌地留下一句“早点休息”,便关上玖兰枢寝室的门离开了。 重又回归二人独处的状态,千夜咎舔了舔嘴唇,酝酿好满腹的sao话正要倾吐,玖兰枢却突然开口,“阿咎昨晚去旧寮舍,真的只是看望辉夜吗。” 在元老院里这么些年能够安然无恙,千夜咎的警觉性无疑十分强悍,玖兰枢作为他最亲密的枕边人,不可能不了解这个特质,星炼的监视与跟踪得以进行,全凭两个人的心照不宣,玖兰枢安排星炼跟踪千夜咎,并非为了获取有用的情报,而是表达自己始终关注着千夜咎的秘密,希望他可以主动坦白,千夜咎也理解玖兰枢的用意,可惜他永远都不可能妥协。 为免玖兰枢盘问受伤的缘由,昨晚千夜咎先后改写了星炼与绯樱闲目睹他形容狼狈的那部分记忆,所以玖兰枢只从星炼那里收到他去旧寮舍看望辉夜的回禀,然而此时此刻,这一句话说得优雅淡然,却字字见血地切中要害——玖兰枢洞悉一切的通透,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千夜咎俯身的动作猝然一顿。 不过这样的失态犹如浮光掠影、转瞬即逝。 “小枢,让我抱抱你。”虽然用着请求的措辞,但是不由分说打横抱起玖兰枢的做法,却昭示着这句话只是单方面的通知。 千夜咎抱着玖兰枢,将他放在那张贵妃椅上,自己也跟着上去、蜷在他身边,两个长手长脚的男人,共用一张狭窄的单人躺椅,千夜咎不仅丝毫不嫌拥挤,反而甘之如饴地享受这亲密无间的距离、紧紧搂住玖兰枢的腰,侧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心脏的鼓点,感受到玖兰枢纵容地抬起手臂揽在他后背、防止他摔下去,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继续留在玖兰枢身边,那个隔三差五就犯的疯病将更加频繁地发作,千夜咎不是没有想过,秘密暴露是迟早的事,而是心怀侥幸、希望在这之前能够完成计划,虽然面临玖兰枢有意的探究,这一切显得任重而道远,但只要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就必须死皮赖脸地坚持隐瞒。 “舞蹈节快到了哦,小枢……是准备邀请优姬吗?” 再次使出转移话题的拙劣手段,千夜咎心虚得不敢去看玖兰枢,又害怕他会生气、不想被他推开,就愈发加重双臂的力道,仿佛溺水之人攀附着救命的浮木,手脚并用地纠缠着玖兰枢。 冰冷压抑的凝滞气氛,随着冗长的沉默蔓延开来,直至覆盖了整个空间,玖兰枢俊美的容颜依旧波澜不惊、温凉沉静,然而书桌棋盘上静置的棋子,却突然崩开碎裂、化为齑粉、层层叠叠地铺在黑白相间里,花瓶中娇艳绽放的花朵,也不能幸免地顿时枯萎凋零! 室内一片静谧,千夜咎几乎快要屏住呼吸,僵硬的肢体传来噬骨的酸麻时,玖兰枢终于无奈地轻叹一声,仁慈地结束了这场残酷的折磨。 长指捏住千夜咎颊侧的软rou、却又似乎狠不下心用力掐,只轻轻提了提,玖兰枢淡漠的语气难辨喜怒,不置可否地说:“故技重施戏弄我的是你,怕我生气的也是你。” 顺势凑上脸颊蹭了蹭玖兰枢的指尖,又沿着指骨细细亲吻至他掌心,仿佛对他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爱惜不已,千夜咎小心翼翼地轻声道歉:“对不起。” 在气氛变坏之前,他迅速将话题带回之前的舞蹈节,“我也很想和小枢跳舞,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你是我的……”奈何却开错了头,这句话说到后来,他的语调逐渐陷入低郁,顿了顿,沮丧地说,“怎么办,突然好嫉妒优姬。” 千夜咎在理智上其实是接受玖兰枢对优姬的关照,优姬本质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在千夜咎不得以离开玖兰枢身边、住进元老院的两年间,她的确为玖兰枢带来许多温暖,千夜咎对此心怀感谢,可是感情上却由于对玖兰枢强烈的独占欲,始终无法消去对优姬淡淡的敌意。 玖兰枢静静垂眸,看见千夜咎一副哭唧唧的凄惨模样,如琢如磨的眉眼间不自禁地浮起温软柔和的神色,声音也终于随之舒缓下来,“只是出于情分提出邀约而已。”顿了顿,又说,“这些年,辛苦辉夜照顾你。” 在这个时候提起辉夜,显得有些突兀,千夜咎愣了愣,才体会到玖兰枢这番委婉表达的用意——他出于情谊邀请辉夜做舞伴的事,显然已经被玖兰枢预料到,“我也嫉妒辉夜,但因为她帮助了你,所以选择接受”什么的……千夜咎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嘭嘭鼓动起来,他仰起脸迷恋地看着玖兰枢,汹涌澎湃的爱意根本无法压抑,下一刻,他翻起来伏在玖兰枢身上,捧着他的脸,在他五官和脸颊落下无数细碎的亲吻,宣泄着心中疯狂的情感。 而玖兰枢也全不阻止千夜咎放肆的行为,最后是吻游移到玖兰枢的脖颈处,馥郁的血气传入嗅觉,千夜咎才一个激灵,敏感地停了下来。 他将脸贴在玖兰枢胸前,侧过头急促地深深吸入几口冷气,试图强行压住对心爱之人血液的渴求与恐惧,玖兰枢的手就在这时温柔地触及他颊侧的皮肤,纤长的手指拂开那里散落的头发,手掌来回摩挲着他的容颜,温言说道:“阿咎想与我跳舞,也不是不可以。” 意味深长的语气,稍微暴露了君王本性里的恶质,然而千夜咎不仅完全不计较他的捉弄,还得偿所愿般兴奋地拥护他,“是吧!果然还是我穿女装做你的舞伴最好了!” …… 千夜咎的女装,终究没能穿成。 如今的处境只允许他过个嘴瘾,当日黄昏,服装设计师遵守预约的时间,亲自登门拜访玖兰枢,请他择定要赠送给优姬的礼服款式,千夜咎也无法出面会见,因为这位在人类社会中大名鼎鼎的设计师,实质是血族中的一位贵族,自然不能被他看到,势同水火的玖兰兄弟亲密地凑在一起,和睦地为各自的舞伴挑选晚礼服——只好委托玖兰枢代为准备辉夜的衣服,千夜咎则眼不见心不烦地出门回避。 天际尽头落日熔金,夏季的夕辉明丽清透,尚未脱去午时的炙热,照耀在千夜咎这位夜行种身上,宛如棍棒烈辣地击打着他,一时间竟让他觉得头晕目眩,当然,原本这种程度的光芒,并不足以对他造成影响,会如此反常,是因为他连着几天都没能睡觉、太过疲倦导致精神恍惚。 眼下玖兰枢不在身边,离开始上课也尚有段距离,这无疑是个补眠的好时机,千夜咎很快在旧寮舍附近僻静的树林里,选好一棵树粗壮的枝干作为休息之地,闭目勉强养了会儿神。 开了头却没能睡饱就要起床,那种感觉比一直醒着更加磨人,不过千夜咎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强制清醒的头昏脑涨在见到玖兰枢的那一刻,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全然消退,课堂内容无聊得足以催眠,也根本对他无效,只要能够看着玖兰枢。 就这样捱到放学,千夜咎原本期待着同前几日一样的二人世界,然而玖兰枢却在离开教室的时候,主动约见了绯樱闲。 …… 月之寮,玖兰枢的寝室内。 书桌后方,君王姿态慵懒舒展地靠坐在椅子上,一只胳膊搭在桌面,指尖抵着西洋棋子的顶部,将之夹在下方的书本间随意轻晃,茭白的月辉透过他背后敞亮的窗户倾落入室内,映照着他把玩棋子的纤长手指,使它们看起来如玉石雕制般精致漂亮—— 千夜咎就站在玖兰枢身畔,痴迷地看着眼前绮丽的景象,露骨的视线落在玖兰枢的手上,直勾勾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亲自去舔一舔那只手,尝尝它有多美味,幸好此时响起敲门声,使得千夜咎终于稍微收敛。 紫罗兰发色的少女走进来,一改之前恭敬的虚假,唇角勾起傲慢的笑弧,姿态矜贵地站在玖兰枢的书桌前,用轻俏的语气故作地说:“夜安,枢大人,咎大人。” 这将不走心写在脸上的演技,令千夜咎忍不住撇嘴,玖兰枢倒是丝毫不介意绯樱闲戏谑的态度,微微抬眸看向她,声音疏淡、语气优雅地寒暄:“既然已经打算脱下面具,又何必多做伪装。” 对于玖兰枢突然要与绯樱闲专门会面的决定,千夜咎其实是有些不解的,已经选择对绯樱闲与锥生零的恩怨作壁上观、坐收渔利,然而此时当面揭穿绯樱闲的身份,无异于打草惊蛇,或许会令这位喜怒无常的女王突然改变主意,让计划产生不应有的变数—— 即使玖兰枢立刻不遑多让地与绯樱闲飙起了演技,假装对她来到这里的意图一无所知,“这个身体,这个名字,你要做什么?从一开始我就很疑惑呢。” 不过接下来的对话,很快解决了千夜咎的疑惑—— “哎呀,这是对你的尊敬啊。”绯樱闲歪了歪头,耐心地与玖兰枢虚与委蛇。 “是吗……”只听君王低低地叹了一声,在短暂的停顿后,以无波无澜、端庄漠然的声音,平静舒缓地顺势引入正题,“既然如此,我很想知道那一晚,千夜……不,玖兰咎,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 “……”纵然已经做好善后工作,千夜咎闻言仍紧张得心脏漏跳一拍。 他是有料到玖兰枢会询问绯樱闲那天晚上的事,但没想到玖兰枢会完全不避开他,做得如此堂堂正正,根本就是心中有所怀疑,才设计了这个猝不及防的当面对质、观察他们的反应。 关于千夜咎吸血鬼能力的属性,以前年幼时表露得并不明显,是近两年才伴随着成长逐渐清晰的,并且千夜咎计划将之作为对付一条麻远的底牌,也是藏锋敛锐、讳莫如深,见识过他能力的生物都已经死透,玖兰枢本不会知道,可是他太聪明,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也不是不可能。 “哦?”绯樱闲微微一怔,饶有兴致的目光从玖兰枢那里移开,落在旁边的千夜咎身上,恶质地试图欣赏他被玖兰枢当面质疑的心情,可惜只看到千夜咎雕像般完美无瑕的虚假微笑。 无趣地在他们之间徘徊一圈,绯樱闲又看向玖兰枢,她轻挑唇角,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我与他之间可谈的话题,除了他被玖兰李土揍得惨不忍睹的陈年趣事,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了,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喂,惨不忍睹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哦?”这番主观倾向太强,无疑是在刺激玖兰枢的措辞,令千夜咎忍不住开口插话,“麻烦不要随意为人家编排过去啊。” 然而却没有人去理会他。 绯樱闲稍作停顿,似是发现了什么端倪,眸光陡然变得尖锐,刺探地直视着玖兰枢,唇边笑意更深,“不过,看在你如此介意的份上,我也不介意重复一遍——” “——足够了。” 就在千夜咎发自内心拒绝被卖惨,准备再度阻止绯樱闲继续说下去时,玖兰枢抢先一步失礼地打断了她。 千夜咎正站在玖兰枢的斜后方,俯视的角度,只能窥见他唇角凛冽的弧度,无法看到他正脸的神色,但这无伤大雅,传入耳中变得寒冷低沉的声音,已经足以表露玖兰枢不悦的情绪。 在敌人面前居然如此暴露本心,眼前这前所未见的事实令千夜咎感到有些错愕,怔忡地出声唤道:“小枢……?” 接着他的话音响起的,是绯樱闲戏谑的笑声,“呵呵,眼神好凶啊,你。”她并未对玖兰枢刀刃般危险的目光感到丝毫畏惧,反而兴味盎然地迎上去,“你叫我来,就是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吗,现在这个时候,还在专心致志地钻研你们之间的情仇,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了?”她轻轻地冷笑着,“你与我,我们明明是同类呢。” 言毕,似乎不打算继续在此浪费时间,她转过身,讥诮的余光傲慢地掠过玖兰枢阴郁的神色,而后带着异样的愉快推门离去。 …… 多年的朝夕相处,玖兰枢了解千夜咎的为人,他执意隐藏秘密、并对此讳莫如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所以不愿强硬地逼迫千夜咎如实坦诚,也舍不得令千夜咎太过为难,一直优柔寡断地做出让步。 虽然如此,但是想要探究真相、与亲爱的人毫无隔阂,想要知道千夜咎到底是因为什么,当年才会选择放弃他的满腔不甘,总是难以压抑——在这两种矛盾的心情驱使之下,加上那一晚与绯樱闲碰面后,千夜咎身体明显的虚弱,才会出现刚才那番冲动的当面对质。 指尖的棋子失去了支撑,横落回书桌上,游刃有余地把玩的动作,早已无意识地停止,关门的声音传来时,玖兰枢滞在原处的手才动了动,转而抵上额角按压,他微微拧起眉,闭目轻舒了一口气。 那一声短促的气音传入千夜咎耳中,却有如实质般砸在心头,使那块软rou闷闷地疼起来,他静静走上前,在玖兰枢椅子旁边蹲下,执起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嘴唇在他手背上虔诚地落下细碎的亲吻,又翻过掌心贴在颊侧,依恋地轻轻蹭动。 玖兰枢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坚强、最能隐忍的人,而他之所以会在绯樱闲面前失态,并不是自己听不得那些话,而是为了避免让千夜咎回想起过往的残酷,至于他现在看上去如此挫败的原因,千夜咎自然也是清楚的,一定在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一意孤行的追根究底,责备自己不该当着他的面,向绯樱闲提出那个问题。 眼下要怎么安慰这位心肝宝贝,令千夜咎感到有些为难,其实就他本身而言,真的不觉得当时打架受伤很痛苦,想到势要守护的人,就浑身充满力量与热血,奈何玖兰枢着实太纤细敏感,照实说恐怕会让他更加自责,如此想来,坦然承认痛苦、尽情依赖玖兰枢倒不失为上策。 心中兀自盘算着,千夜咎放轻声音,斟酌着说:“小枢,这样就很好了,我真的……很幸福。” 他静了静,正准备干脆地钻到玖兰枢怀里嘤嘤嘤求抚摸,却在此时听见玖兰枢又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被他贴在脸上占便宜的那只手,同时轻轻挣脱他的束缚,反握住他的手。 他顺势抬起头看向玖兰枢,在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整个人都无力抗拒地沉陷入其中绵长的温柔里,而后手被轻轻往上拉了拉,“过来。” 清润和缓的声音羽毛般搔过耳廓,那一点酥痒,直令千夜咎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居然像个纯情的毛头小子一样怦然心动,乖乖站起身,顺着玖兰枢的引导坐在他腿上、被他抱在怀里,紧张地手足无措,只能红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精致的侧脸。 满腔爱意就在这长久的注视间愈渐浓烈,千夜咎唇瓣微启,一句“我爱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秒蓦地清醒过来,硬生生将它扼杀在喉头——现实就像一桶冰水,无情地冲着他兜头浇下,隐瞒真相、欺骗玖兰枢、一意孤行、对他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在这样的情形下,千夜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说爱他,更加恐惧的是,倘若玖兰枢藉此质疑他,而他无法作出回答,又要让玖兰枢生气失望。 玖兰枢也始终一语未发,或许也是在害怕,一旦开口,就会再一次忍不住质问千夜咎,就像五年前那些永远得不到答案、两败俱伤的无谓争吵。 最后只剩冗长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