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吃醋
名为同性的柜门是时代发展跟不上思想进步的产物,它的出现并非乔装成所谓正常人融入集体,而是一面无形的被所谓正常人发现后保护自己不受无妄之灾的坚固盾牌。 有人的地方必有偏见。 尽管在一个如此开放的国家,也会因为别人的指指点点,设置卖春防止法规定,在暴露的性器官上遮一层掩盖龌蹉的马赛克。 很少会有人坦坦荡荡地面对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即便自己接受了自己,看重别人眼光的民族思想也会时常自我否定,深陷怀疑。 不堪入耳的话比比皆是,指甲剪干净骂娘,说话太温柔骂娘,长得白皙骂娘,身材瘦弱骂娘,会做饭骂娘,不爱运动爱看书骂娘... 好像人云亦云的阳刚之气就是拥有男人啤酒肚、没本事、嗓门大的骄傲特征。 显然居酒屋的店长是个与时俱进思想开明的人,在知道性取向的第一天就十分从容,没有变脸搞辞退的特殊化,相处方式直到今天都很和谐友善。 Hiroaki这样做完全无柜门之说,但他也只暴露了自己的喜欢,不去揣测别人的心思。 毕竟替人出柜天打雷劈。 餐厅订在公园湖泊对面的岸边,一个能欣赏夜景的露天环境。 栏杆上发光的暖白灯柱在幽暗的湖水中倒影模糊。 繁星下的静谧因为有了各种色彩的点缀变得格外鲜活明媚,任何抨击而落的石子都以无声的回应沉入心底。 吃过晚饭,明明可以直接去商场坐地铁回家,Hiroaki却执意要送Ryota回家。 公寓离梅田不远,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你真的跟店长说喜欢我吗?”Ryota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刚才餐桌上的回答模棱两可,他怕是玩笑话,又怕不是玩笑话,至少先确定真假有个心理准备,不然下个星期去居酒屋他怎么面对店长,太尴尬了。 “我有点想不起来了,好像说的不是喜欢。” 回答的说词又变了,但表情很认真,不像是糊弄人。 Ryota满怀希望地继续问:“那你说的什么?” “我说…”Hiroaki努力回想着:“我想追求Ryota,拜托您了。” 这次连语气都一比一还原,百分百真。 虽然说的是追求,但和喜欢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换一种说法吗? 无数条黑线出现在Ryota的脸上,他失落地低下头,自打工以来某些再正常不过的细节渐渐放大、联想、瞬间耐人寻味。 再看向一旁笑意粲然的人,仿佛长出了天使的翅膀在空中一边飞翔,一边手提竹篮抛洒幸福花朵。 心里指不定有多感恩店长的帮忙。 Ryota不禁笑了笑,感慨道:“有时候我非常羡慕Hiro同学,很自由,很特别,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坚持做自己。” 突如其来的崇拜让灰发少年愕然又得意,他夸夸其谈道:“喜欢一个人是件平常又十分了不起的事,我有时候也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我的改变只会遵循自己的喜欢,不会因为别人的讨厌。” 说完似乎解读到另一层意思,忙补救:“我那天只说了想追你,没有说其他的,你如果觉得困扰,我可以去跟店长解释,就说…Ryota不喜欢男人,把我拒绝了。” “我喜欢啊。” “喜欢什么?” “喜欢…喜欢…”懵然稚气的侧脸语塞仿徨,就一句简单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像不是在讨论喜不喜欢男人,而是在伺机用激将法,帮他做决定。 藏于灰色刘海下的双眼正狡猾动情地看着他,比他早一步领悟话里话外的精妙。 “喜欢店长做的炸鸡排。” Ryota停下脚步,低头时耳根通红,像一笼燃烧旺盛的炭火:“你不用去解释,没关系的。” 他把帮忙提了一路的购物袋递出去:“回去的路上小心。” “不是还有一段路吗?” “不远了,就在前面。” Hiroaki接过袋子,心想:可恶差点就成功了。 他本不愿买的牛仔裤,全因为Ryota蹲下身细心地帮他整理过裤脚,就不管好不好看、穿起来舒不舒服就买了下来。 “这附近有没有贩卖香烟的自动机?” “有。”Ryota指向道路的尽头,根据路过时碰巧发现的记忆说:“从这里一直往前走,走到路口右转,再往前走,看见公交站台后,转入对面的一个巷子口,一直走完为止,再过马路就到了。” “……”Hiroaki迷惑地前后看看,一副被说晕了的样子:“画张地图给我吧。” Ryota噗呲一笑,笑得开怀:“我带你去。” 未成年在这个国家无论是去便利店还是地下商场都很难买到香烟。(日本20岁成年) 唯独借用已经成年的购烟卡去贩卖机前瞒天过海,才能一解尼古丁的瘾癖。 即便管控得厉害,却也不会在路上看见一个长得显小的人抽烟就让他出示身份证。 夜色暮霭中的烟丝,一点绮丽绚烂的火星子,忽明忽暗,从嘴边渡换到骨节分明的指间,潇洒无畏地做着一件对于这个年龄段来说既疯狂又禁忌的事情。 高大的身影就站在贩卖机旁,后面一片长满绿叶的围墙,虽然外表清瘦,却肩宽腰窄比例协调。 街灯如圣洁的光圈照耀灰色头顶,几根褪色的金发,神似雪堆中重见天日的宝藏,极具诱惑力地闪烁零碎光芒。 冷白的侧颜透亮无瑕疵,像涂抹了油漆,眼底生厌,嘴唇色淡,恍惚间貌似一位弱不禁风却傲世百家的旧时代贵族。 那双眼睛还是不屑地直视前方,瞅准时机便斜过来,扬起坏坏的笑。 Ryota掉走眼神,第一次看Hiroaki抽烟,看入迷了,竟有拿出手机拍照记录的念头。 不行,他要矜持。 “不回去了吗。”口吐的烟雾似飘荡的蛛丝,网向毫无察觉的心跳。 “我陪着你,让你在这里不无聊。” “没关系,我抽完这根烟就走,你回家早点休息,睡觉前还能玩玩游戏。” “今天晚上不想玩。”有点撒娇的音调仿佛在哀求面前的人让他留下。 Hiroaki拿下嘴里的烟,把头扭到一边偷着乐,等转过来时,仍旧一张酷酷的脸:“喜欢看电影吗?情人节上映的那部爱情片还挺不错的。” “我跟朋友去看过,很好看,也很感动。” 浅聊一会儿电影,亲密火热的气氛被晚风吹灭。 Hiroaki问道:“明天有安排吗?” “明天?” 明天是周末,理当高兴地约朋友出去玩,或是去图书馆刻苦学习,可生活上的一些愁心事弥漫Ryota的眉头。 “明天要去管理公社。” 浴室天花板在几天前忽然漏水,他打电话给物业维修,物业却说那是楼上水管的问题,让他找楼上的住户协商后再打电话来解决。 然而楼上的住户是个半年都不出门的古怪宅男,脾气暴躁怕麻烦,说不上几句话就关门撵人。 他打电话向物业反应,物业答应了派人来维修,可两天过去了一直不见人来,浴室漏水越来越严重,几乎要打伞进入。 “我陪你去吧,我明天没有安排。” “真的吗?”Ryota兴奋地瞪大承载星星的眼睛,不像从前那般客套地打太极,而是十分希望他能陪自己去:“那就麻烦你了。” 表面无所谓的人转身就推掉了朋友聚会的邀约。 他根本不怕朋友生气,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在追求Ryota。 分别时,Hiroaki依依不舍地原路返回把人送到公寓楼下。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留宿不走了。 Ryota一面挥手再见,一面接起电话,用细腻的博多话问对方吃饭了吗,最近过得怎样,又说自己过的很好。 温柔亲昵的语气被还未离开目送背影进入公寓大门的灰发少年听了去,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停地猜疑是男是女,哪儿的人,干嘛的,什么关系,有什么企图? 其实就是第七章结尾处的那个福冈朋友。 他们快两个星期没联系了,所以打电话来问候一下在京都读书的情况。 Ryota和他聊了很多,也倾诉了很多。 “踢个足球为什么要吃醋?”电话那端的人尖起嗓子,仿佛听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新闻,都没在一起,吃哪门子的醋。 Ryota尴尬地笑了笑:“不是因为踢足球。” 或许不该跟直男/朋友分享这些,看待问题的角度总是不一样。 “感觉有点小心眼呢。” 一句不走心的吐槽在Ryota眼中就是夹枪带棒的诋毁:“Hiro才没有小心眼,如果不是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工作,让我请假去奈良玩,我也踢不了喜欢的足球。” “他一直都在照顾我,不仅陪我一起去发传单,还拜托店长在每天的报酬里放鼓励的纸条,很暖心,很体贴,很幽默,很浪漫,很在乎别人的感受。” 太着急忘了加称呼的一番辩护,听得电话那头大吃一惊,人都傻掉了。 好微妙啊,他才几章不打电话,就从“他是个好人”一下升级到了这么多形容词。 “你喜欢上他了?” 正打开家门的钥匙突然掉落,Ryota慌不择乱地去捡。 “有…有一点吧。” 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他没有全盘托出,包括公厕里被强迫亲脸蛋。 他想保留一些独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见Hiroaki给别人联系方式吃醋是真的,发怒摆脸色却是他没想到的,他很少会生气,哪怕读书时被人欺负辱骂,他也只是伤心难过,然后劝自己释怀。 是Hiroaki说让他了解的,他不是石头心,也逐渐产生了好感。 他绝不允许有人打着追求的名义来撩拨占便宜扮演深情角色,玩腻后就暴露本性跑掉,让身边的人嘲笑他,痛失尊严和面子。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把这个人的恶行发布到社交平台上,提醒所有人警惕他,让他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 Ryota进屋放下书包倒一杯水,盘腿坐在矮桌前又聊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天。 直到挂断电话才看见Hiroaki发的消息。 他回复后,翻看以前的聊天记录。 从第一次聊天的地方往后划动。 大部分都是:[早安,今天天气很好哦~]、[明天还能见面吗?]、[有安全到家吗,今天辛苦了。]、[我知道有家餐厅味道不错,要不要去尝尝呢?] 再者就是一些随手拍的风景照,和有趣的视频分享。 倒很规矩,没有像见面时那样偶尔开黄腔。 Ryota推开浴室的门,哗啦啦的水声从天花板靠中间的位置流出,砸向地砖迸溅的水珠落在脚踝上,凉爽的触感如同夏日泳池的游嬉。 明明让他苦恼到上课都走神的画面,这一刻竟变得趣味十足。 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拍照,发给了Hiroaki。 [家里下雨了] 消息秒回,仿佛时时刻刻守着他一般:[需要我帮忙撑伞吗,现在电车还没有停运哦] Ryota笑眯眼睛,本想调皮一下说需要,但又怕屏幕那端的人把玩笑话当真特意跑来。 他赶紧删掉,重新打字[家里有伞,不麻烦你了。] 对面发了个失望透顶的表情包,附上一句[等晴朗的时候可以来度假吗?] Ryota感到可气又可笑,老是想睡他。 [这里不对外放开。] 一个跪地双手撑着地面痛哭流涕的表情发了过来。 Ryota只在屏幕前狂笑,没有再回复。 - 大阪市是大阪都市圈、京阪神大都市圈、乃至于近畿地方的中心城市,GDP常年位于全国第二。 所以能拥有这里户籍的人,多多少少颈椎后弯,容易用鼻孔看人。 从口音到经济他们一直觉得自己了不得的不得了,什么京都话装腔作势,什么奈良县荒山老林穷地方。 反正就是平等地不待见大阪以外的所有人。 经过同种口音施压,物业陪着笑脸道歉立马喊人上门修理,至于楼上的沟通由他们管理会社自己出面。 眼见难题被轻松解决,Ryota高兴地连连道谢。 Hiroaki看着走在前面不时转头对他弯眼吟吟笑的灵动脸庞,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一整个痴迷沉醉。 说实话他有时也不怎么喜欢外地人,虽然是放在心底不宣之于口,但在遇见Ryota后,外地人真可爱,他喜欢外地人。 因为漏水的问题不在自己家,可以不用回家监督,就在外面闲逛,等晚上回家验收结果就行。 两人乘坐公交去往梅田,碰巧路过堂山町,一条街下去全是醒目的英文牌子。 Ryota好奇地问道:“这里的酒吧你有去过吗?” Hiroaki抬头扫了一眼灯牌上熟悉的名字:“没来过,我从来不会去这种地方。” 他给自己的人设可是白天清纯,晚上性感的猛1,千万不能在喜欢的人面前崩了。 “什么?”Ryota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这里是大阪gay吧的聚集地,你没来过太可惜了。” “你来过?” “是,上个星期和同学一起来的,去的Bar Bacchus,里面的mojito很好喝。” 灰发少年无地自容地扯动嘴角。 哇哦,原来单纯的是他自己。 上个星期就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和哪位同学来的,不是吃醋对他有感觉了吗,怎么… 他都已经为了心里的那份喜欢洁身自好戒了出去玩的习惯。 醋缸又翻了,他不得不提醒自己,那是他的喜欢,不是别人的喜欢,他不能强求别人配合尚未确定关系的单相思。 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一丝难过。 “那酒你知道我怎么喝的吗?” Hiroaki面无表情、机械地应和:“怎么喝的?” “先点一瓶罐装的果汁,喝完了再把酒倒进去就是。”说完,Ryota为自己的机智自豪地笑弯了眼睛。 未成年不能喝酒,但可以偷着喝。 所以未成年兼职要更困难些,譬如他们去的居酒屋,很多都规定员工必须满足成年且能饮酒。 为了获得兼职,只要长相不显小,岁数相差不大,谎报一两岁也无碍。 傍晚时分,两人一起回到公寓,浴室的天花板已经修好不再漏水。 Ryota在衣柜里拿出一套运动服。 “我要去跑步了,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一起去。” Hiroaki无精打采地摇摇头:“你去吧,我先走了。” 面如土灰的脸色太过明显,Ryota忙叫住朝门外走的背影:“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Hiroaki回过头故作洒脱地笑了笑:“朋友找我有事。” 又过了两天,新闻突然爆出有位变态杀人狂正在北区潜逃。 位置刚好离Ryota居住的公寓很近。 但他根本就不怕,只说很少夜跑,大多数时间都晨跑,前提是第二天上午没有课。 碰巧明天上午就没有课。 Hiroaki担心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杀人犯会不会潜伏在某个拐角处,猛然窜出拦截跑步的人。 他心一横,将闹铃调至五点,准备在Ryota六点跑步之前抵达公寓外,等人出来跑步时默默跟在不远处,一有风吹草动就报警。 五点的地铁还没有运行。 骑上自行车的灰发少年横跨两个区,勇跃护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