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山海皆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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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号这次回航的时候与其他海盗发生了冲突,虽然最后冥王号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打沉了,但自身船体也受了不小创伤,全员紧急把船体修补一番,总算没有进水情况了。但凭着这样的船体要赶回璃月的话风险太大,只能开往最近的陆地进行一番修缮。 这样恐怕赶不上海灯节了,北斗在船舱内透过玻璃看着海上的月亮默默想着。她想写一封信给凝光,等抵达陆地的时候递给邮局送到璃月,提前告诉凝光一声。北斗提笔在纸上简明阐述原因之后停住了笔,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凝光说,但她写不出来。 最近两年,北斗发现自己和凝光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她每次回去都能看到凝光越来越富有,地位越来越高。无论是谈吐,外貌,穿着都是璃月典型的上流名媛。她曾看到过凝光坐在世家小姐中被她们簇拥崇拜,也见过她与玉京台的贵公子谈笑风生,谈生意的时候不管对面是什么样的人,凝光都能游刃有余地应付着。 现在凝光是天权的候选人,又有了神之眼,这份差距在北斗的心里又放大了。北斗当然为凝光感到高兴,在她心里,凝光一直是最闪耀的珍宝。只是她现在觉得,这份珍宝不再属于她一个人的了。 前几次回到璃月港,她像以往那般向凝光讲述自己航行中的所见所闻,凝光也像往常那般安静地听着,但北斗明显感觉凝光只是在匆忙地应付,她应该是没兴趣的。渐渐地,她也就不说了。凝光以为她说完了,就起身出了门,因为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北斗的心情说不低落是骗人的,但她知道,凝光有自己的事要做,她不能耽误她。不过反过来想想也挺好,毕竟有得忙,想她的时间少一点,她的愧疚感就少一点。 对,北斗突然意识到——凝光自始至终只属于她自己,如此强大的女人,本就应该让所有人都看到她身上散发的光芒。 而自己,为什么一直在原地踏步? 北斗借着油灯昏昏沉沉地深思着。突然,船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北斗跌到地上一下摔清醒了。随之,船舱内的扩音器有个男人沉稳地说道:“伙计们,带上武器到甲板来,准备战斗了,这次是个大家伙。”那是船长的声音,语气就像要她们去吃饭一样。 冥王号上的人大多带着血性,争强好胜,像个杀胚。一听到要打架,抄上武器一个比一个冲得快,这股杀伐劲或许就是冥王号闻名的原因。船如其名,没有船能一对一赢过死神,就算一对多也可以放手一搏。 船员们带上武器来到甲板,发现周围并没有其他船只。此时船长掌着舵喊道:“快抓住船体!” 北斗刚抓住了船舷的麻绳,船身左侧又被猛然一顶,冥王号直接被调转了方向。 “水下有东西!”一个人喊道。 “炮手就位!其他所有人带上弩!它一出现就往死里打!”船长一边控制船舵一边指挥道,他要把那东西轰死。 所有人屏住呼吸警惕着四周。突然,船身右侧又被撞了一下,敌人在暗,他们在明,形势很不利。随后水下的东西几次三番地左右撞着船身,而他们完全打不到它。这种情况就好像狮子抓捕猎物。狮子游刃有余,先玩弄猎物,消耗猎物的心理,使其崩溃,然后再露出爪子獠牙狠狠饱餐一顿。 “船舱进水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本来船体也只是紧急维修,缺口之处根本经不住这样的撞击。形势已经相当危险了,如果一直进水,再过一刻钟,船体就会明显倾斜,半个小时就会淹没大半个船身。 “直接往水下开炮!不要省弹药!所有人!直接攻击水下!”船长不甘心就这么沉船,要死也要同归于尽! 连续的火炮和箭弩直射入海,期间船舱内的人抓紧时间修补船体的漏洞。这样的攻击持续了一刻钟,水下的怪物没有在此期间再攻击船身,船长调整方向想趁此撤退。 “火力不要停!”他不求能杀死那怪物,只希望它是害怕火炮,不敢靠近就可以了。 船只航行了一段时间,那怪物果然没有再袭击,船舱内的人也紧急修补好了几个大窟窿,正当大家都在心里泛起一丝生机时,北斗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她带着两个人走到船尾,抓着栏杆朝下看去,夜色中只能勉强看到船航行时泛起的水波。北斗观察了一会,正当要离开时,水面却出现了异样,一只巨眼浮出水面,瞳孔因为因为月光的反射照得发亮。那古老却又邪恶的眼睛似乎带着威压,北斗同行的两个人直接吓得站不住了。 “是……是海山……是海山!这怪物是海山!”跌坐在甲板上的同伴好像被吓破了胆。 北斗又往下看了一眼,那只眼睛轻阖,带着一股轻蔑挑衅,但还没有主动要攻击的意思。她虽然还站着,但那海山的眼睛带着古老的力量,比鲸鱼更加深邃,鲨鱼更加凶悍,只要双目直视它的瞳孔就会被影响精神力。北斗双手颤抖地扶起同伴,向船长的位置走去,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艰难地说道:“是....是海山,它还在后面追我们。” 鳍化冥海,尾点远山。海山的名号,只要是在大海上航行过的人都知道,传说它既像鱼又像龙,庞大如噩梦,力大如神灵。最近百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海山,今日居然被他们遇上了,偏偏船体又是在战损状态,现在看来几乎是必死结局了。 船长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现在他也无计可施了。猎手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猎物,这是生存法则。惨白的月光下,涌着波涛的声音,机组运作的声音,火炮的轰鸣声充斥在耳边,但还是让人感觉静谧得可怕,弹药已经不多了,所有人都在等船长发号施令。一秒,两秒....这种紧张的时刻,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船长抹掉了脖子上的汗珠,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呼了出来。他后退一步,示意让大副来掌舵。 “诸位!传说中的海山百年未现世,今日却被我等遇见,实在是一大幸事!”他的语气中带着癫狂,说完仰天长笑了几声,然后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星空,“我乃冥王号第三代船长!我的手下各个骁勇善战,万夫莫敌!冥王号纵横沧海几十年未尝一败!就算是粉身碎骨!就算是海山!今日,也别想全身而退!”船长单臂一挥,栏杆木桩的一角被长剑斩了下来。 “杀!杀!杀——!”冥王号上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对眼下的形势当然清楚——此战,再难回故乡了。 在船长身后的北斗握紧了手里的武器,但意识却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她在货运船上刚当副手,也是站在这个位置。那个面上一个大刀疤,胡子都白了,身姿却挺拔的老船长问她怕不怕死,她以为这是一个考验,便毫不犹豫地回道:“不怕。”,老船长听到答案后轻哼了几声,好像在笑,然后叹了一口气,“怕死也是可以的。”,北斗听了不服,以为老船长不相信她的决心,复又坚定地说道:“我真的不怕!”这次老船长回头看了北斗一眼,那一眼她到现在也能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浑浊沧桑,明明在笑却透着悲伤的眼神:“还是怕点好啊。” 北斗暂停了回忆,心脏突突直跳。她左手按上自己的腰带,那里面藏着还未装进信封的信纸。她还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此时船已经停下来,他们要正面与海山决斗。而海山似有所感,用它的尾巴掀起了巨浪,船身顷刻间剧烈摇晃起来,海浪把每个人都浇了个透。船长拿起弩摇摇晃晃地冲到船头,冲着海面大声喊道:“来啊!畜生!来啊!”,气血上涌的船员们见状,也纷纷趴在栏杆上,大声喊叫道:“来啊!来啊!”,似乎完全不怕死,就算死,也要在它身上狠狠捅上一刀! 海山被这样的嘲讽弄得厌烦,上半身跃起水面。这是他们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它的真面目——头部像鲶鱼,但却有着龙角,肚皮是白的,背上却有铮铮鳞片,似鱼似龙。 船上的人反应很快,万箭齐发射向它的肚皮,可是它那像河豚一般气鼓鼓的肚皮硬得像铁皮,弩箭根本无法穿透。有的人直视到了它的眼睛,立马瘫软了双腿,剧烈摇晃的船身使这些人像木桶那般在甲板上滚动。 海山顶着箭雨朝船身咬了一大口,有的人竟然直接被他吞吃入腹!周围的水手也不是等闲之辈,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十几把渔获趁此刺入海山的肚皮,虽然深度很浅,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疯狂的兴奋,北斗也在此时用她的斩刀奋力使出一刀,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口。同时,一个人影从船头一跃而起,用尽全力把长剑捅进了海山的左眼。 “畜生!血债血偿!”。这是船长的最后一句话。 剧烈的疼痛让海山使劲扑腾着身体,大多数在甲板上的人都被甩进了海里,北斗紧紧抓着麻绳,用斩刀钉在甲板上才没掉下去,但是船身已经缺了一大口,沉船不过片刻了。她还不想放弃,在船身彻底与海平面垂直之前,她冲向了桅杆,等到她在桅杆上抓稳,海山已经在报复般吞吃海中挣扎的人。 北斗大口喘息着,眼见着庞然大物把自己同伴撕成碎片,场面血腥得如噩梦一般。她很害怕,她想活下去,但就算待在桅杆上,被海山吃掉也是早晚的事,这是必死的结局。但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恐惧和求生欲让她的身体动了起来,在海山快要游过她的脚下时,她纵身跳了下去,用斩刀深深刺入海山的头颅。 北斗不敢放开手中的刀柄,在它的头颅上起码不会被咬死。坚持一会,就这样耗死它。但北斗低估了海山的生命力,就算头颅顶上被钉入一把兵刃也不妨碍它的行动。海山时而潜入深海时而越出水面,北斗有时被水压逼得几乎昏过去,有时整个身体腾在半空中。但她始终没有松手,她的直觉告诉她,只有握紧手中的刀,才有机会活下去! 海山好像带着她游了很长一段距离,她仿佛看到了陆地,正当她心里泛起一丝惊喜时,她又随着海山栽进了海里。海山用身体撞向暗礁,北斗被狠狠撞在礁石上,肩膀和右腿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她再也无法抓住刀柄了。 海山扭转身躯产生的涡旋使北斗只能随着海浪和暗流沉浮。因为缺乏氧气,也没法自己游上水面,她已经快要窒息了,但是还没完,海山转身用尾巴狠狠扇了北斗一个措手不及。 她的头磕到了礁石,海水灌入了喉咙,已经无力回天了。 北斗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下坠,她想起第一次到璃月,第一次上船,第一次拿刀......最后的一丝意识留给了远在天边的凝光。她舍不得凝光,舍不得她难过。但事已至此。 北斗又开始走马灯了,她看到凝光在案牍前批阅着文件;在宴会上与众人举杯;在睡梦中流泪;在港口张望,但是脚下的船却无法靠港,于是她大声地呼喊着,可是凝光听不到,时间长了,她便转身走了。北斗看着凝光远去的身影,心中焦急,最后她声嘶力竭地喊出凝光的名字,眼前的画面却一下破碎了。 北斗睁开了眼睛,发现她正趴在岸边的礁石上,下半身还在水里。意识渐渐回笼,疼痛感也随之而来,右臂和右腿关节已经错位,头顶的烈阳也把她的皮肤烧得灼烫。她还没死。北斗咬着牙想笑,却呕出了几口海水。她狼狈地擦了擦嘴,想用还完好的左手和左腿用力朝岸边爬去,但是一动,错位的关节就疼得不行。 “救命……”北斗的声音几乎发不出来,她清了清嗓子,又尝试喊了几声:“有没有人?”,还是哑音。应该是身体缺乏水分,喉咙太干导致的,她在水里泡得太久了。抬眼望向目之所及之处,看起来并不像有人生活的地方。北斗从来没有像这般无助过,当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强烈的不甘心也跃然心头。面对海山她都能活了下来,怎么能死在这里?还有力气哭,就还有力气活下去! 她咬着牙,用左手抓住礁石,左腿同时蹬力,像虫子一样艰难缓慢地向岸边爬去。岛上有丰富的植被,说明一定有淡水!等到大树下的阴凉处,她翻了个身,艰难地坐了起来。她深呼了几口气,用左手托住右臂抵在树干上。她以前帮人复位过关节,帮自己倒还是第一次。北斗没有犹豫,只听关节处传来几声骨头的弹响,右臂终于恢复到了正常位置,刺骨的疼痛让北斗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她躺到地上休息了一会,等疼痛稍微缓解一些又起身摁住了自己的腿。腿部的错位比手臂更加严重,北斗又深呼了几口气,左手和右腿同时发力,要把错位的关节给硬掰回来,但是剧烈的疼痛让北斗难忍异常,关节不恢复的话腿恐怕就废了。北斗嘶吼着给自己壮胆,心中一横,用尽全身勇气和力气把关节给复位了。那一瞬间的疼痛,让北斗痛出了眼泪,她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心里却终于轻松了一些。错位的关节虽然复位了,但是还不能随便乱动,北斗往树林深处爬去,找了两根笔直的木头,把身上的外套撕成了两半,分别固定住自己的手臂和腿。又找了一个长一点的棍子,支撑自己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发现还是爬着比较轻松,便扔掉了棍子。 北斗找到了一小片水池,不顾水中的浑浊,便喝了起来。她喝得很慢,像动物那般用舌头喝水,喝得太快的话,身体反而吸收不了水分。 之后,北斗几乎爬了大半个海岛,海岛的另一头有一艘已经损坏不堪的船,看样子年代已经相当久远,但不管是船上还是岛上,都没有一个人。这是座孤岛。 她守着那片小水池,饿了便用石头砸树上的果实,那些果实就算是北斗也叫不出名字,但她管不了这么多,能果腹就可以。到了夜里,天气晴朗的时候她便观察星空,发现她的位置应该在世界南方的小岛上,再往北面的话应该就是稻妻。于是白天,她便到海滩的树荫下望着海平面,期望有船可以经过这座岛。 因为手臂和腿无法动弹,她其实过得很不体面,睡觉的时候,经常会有爬行动物爬过她的身体,这种时光她不是没经历过,只是太过久远。其他种种辛酸,不再多言,这几年积攒的一些骄傲,在这座无人的荒岛上也没什么意义了。 一个月后,北斗解下了固定手臂和腿的木棍,开始慢慢做着恢复运动。四肢都能使用之后,生活就方便了很多。今天的晚霞格外美丽,北斗在岸边生火烤了鱼,夕阳和火光把她的脸照得发红,但她现在不在乎这个。 海灯节……要开始了吧?她望着遥远北方,那里是她的家。 又过了两个月,北斗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可海平面上依然没有出现船的影子。期间岛上经历了一场大风暴,岛上的山体有坍塌。等风暴过去,北斗在岛上发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洞很深,她走了十几步的时候开始闻到了臭味。她捂着鼻子,又走了几十步,举目竟是大片的黄金珠宝和尸骨,地上还有生了锈的刀,看来是当初为了争夺宝物而发起的争斗,不过看来谁也没有把财宝带出去,岸边的那艘船就是他们的。发现满室宝藏的喜悦并没有让北斗高兴太久,她意识到,在这片孤岛上,金银财宝是最没用的东西。与下面的那些尸骨一样,她躺在最高的那堆黄金之上,又开始想着璃月,想着凝光。是她被海山带得太远了吗?还是大家已经知道了海山在这片区域出现过,所以都不敢来了?是海山把过往船只都摧毁了吗? 因为长时间与世隔绝无人交流,北斗的一天总是格外漫长,她的耐心几乎快耗尽了,性格也变得暴躁起来。如果她不回去,那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她得回去,回璃月,没有人来救她,她就自己回去,去穿过这片海,回璃月! 北斗捡起地上生锈的刀,在岸边找了块花岗岩开始打磨。岛上丰富的树木植被足够做船的了,工具不多,要花费的时间很长,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半个月后,北斗如往常那般早起准备一天的吃食,起身望向大海时居然发现了一艘船,她抛下怀里的东西,连滚带爬地冲到岸边,挥手大声呼喊着,但是那艘船没有要靠近的意思。北斗不顾一切地冲到海水里,用尽全身力气超那艘船游去,但船上的人依旧没有发现她。当北斗看着船越来越远,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岛,发现她已经游出去很远了,她又望向船的方向,却发现海上空无一物。北斗心中凉了一片,是海市蜃楼?还是自己的幻觉?是前者的话还好,是后者的话说明自己的精神已经开始出问题了,这是非常致命的。 北斗最后还是回到了岛上,如此远距离的游泳还是第一次,她胸口因为呼吸而剧烈起伏着。然后北斗开始放声大哭,这是宣泄情绪最好的办法,她的压力和负面心态积压得太多了。她哭得头昏脑涨,哭得呕吐。她想回家。 “凝光——”北斗吼得撕心裂肺,声音消散在风里,没有回音。 此时彼端已经成了天权星的凝光在群玉阁上鬼使神差般地朝大海望了一眼,但她没有听到北斗的声音。实际上这是她的习惯,自从听到北斗的死讯,这个习惯已经变成了强迫症,每隔一段时间凝光就要看看大海,她甚至把办公桌搬到了窗边。 生要见人,死要见……北斗不可能死,那些幸存下来的人,一个个都像疯了一样,他们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她重金派遣了经验深厚的船队去那片海域搜寻,过段时日便会回来。凝光握住笔杆的指间渐渐收力,一定!一定要找到北斗! 发泄完的北斗收拾好情绪,抹了把脸之后起了身。没关系,靠自己。南风快来了,要赶在南风最强的时候把船造好,只要到了稻妻就离家不远了。 又过了一个月,北斗紧赶慢赶把船造好了,她把大船上的那张帆布裁成合适的大小挂上自己的小船。出海试验了几天,确认小船足够牢靠。趁着天色微亮,她便启航了。波涛并不汹涌,船航行得很快,一切都还算顺利。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团雷暴从远处形成并急速向北斗的方向袭来,天色一下暗了下来。这艘小船明显无法抵抗这种程度的摧残,北斗掉进了海里。而此时,她已经望不到小岛了。 北斗被波涛拍得几乎昏过去,她感觉死神又一次来到了她身边。恐惧和害怕催生出的求生欲,让她不停地摆动四肢。先游到岸上,先活下去。 被逼到绝路时,人的潜力总是无限的。这次回去的路比产生幻觉的那次更加漫长,北斗游到最后已经麻木了,只是身体还在摆动着。她被海浪推着上岸,然后开始剧烈地呕吐。她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自己窝,开始生火,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然后用所有干布将自己裹住,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发烧了。 岛上没有草药,她得硬捱过去。北斗感觉全身发冷,可身上又在冒汗,冷热交加。北斗也不敢睡觉,她怕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终究熬不过身体的疲劳,她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凝光……凝光……北斗在梦里一直在呼喊凝光的名字,像前几次面对绝境一样。如此这般念着她的名字,北斗就好像有了活下去的力量。发烧而已,出出汗就好。北斗这么安慰着自己,可她的心跳快得要命,也快喘不过气来了,她被病痛折磨得想死,但想着凝光,又咬着牙硬撑了下来。 北斗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气已经晴朗,散发着雨后树林干净的气息。她又活了下来。她穿上衣服,又披着一件披风,坐在在洞口晒着太阳遥望海岸线。 这辈子还能回到璃月吗?是她的愿望不够强烈吗?为什么神听不到她的愿望?北斗问过火、问过风、问过天空、问过大海、问过土地,没有谁能回答她。她在这座孤岛上就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她只是想回家而已。 等北斗的病大好,要再做一艘船也来不及了,况且她现在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了。北斗每天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呆呆地望着海天相接的地方,终日无所事事。她没有寻死的想法,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活着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一个月,某天,风暴又来了,北斗在礁石上坐看乌云压境,等到强风骤雨盖到身上时,她才起身往洞xue走去。走了几步,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群黑白相间的鸟类,它们顶着强风在骤雨间飞行,北斗在海上航行的时候经常见到,那是黑背鸥。它们大多时间都在海上漂泊,能飞行数日也毫不疲倦,仅凭滑翔就能日行千里,北斗觉得它们是世界上最强的飞鸟。 北斗在风雨中忘神地看着那群飞鸟向这座岛飞来。加油啊,就快到了。 雨水使它们的飞行变得困难,海面上的浪涛也尤为汹涌,就在快要靠岸之时,海面起了大浪把其中一只飞鸟给砸到了海水里。北斗刚想冲到水里,就看到那只飞鸟冲出了水面。这瞬间北斗的心脏好像被猛砸了一下,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这是何等顽强的生命力? 北斗紧紧握住双拳,心里的火又燃了起来——不过是从头开始,不过是再等一年。她要回家,还有人在等她。 这是从身到心的起死回生,北斗开始重新准备做一艘船,这次她有足够的时间做一艘足够牢固的船,期间她用岛上最重的木头削了一把大剑,每天清晨与傍晚她便到岸边的礁石上挥舞,力求有朝一日能一击斩断海浪,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晚——她用尽全力只给海山留下了浅浅的伤痕,她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经过种种的绝境和生死考验,北斗的心境似乎比以前更加平稳了,不急不躁,不再彷徨或迷惘。“鳍化冥海......尾点远山....”,这是北斗在璃月学会的渔歌,其中的歌词是在唱海山,她哼着这首歌的时候会想起对海山的仇恨,也会给她带来活下去的勇气和目标。它屠杀了船上的同伴,还把她困在这座孤岛如此之久。只要一日不死,她总有一天要跟海山清算一切! 时间过得很快,北斗看着石壁上刻着的正字,她已经来了这座海岛一年多了。今年的海灯节,她又错过了啊。 “凝光还好吗?她一定认为我已经死了吧?”北斗轻抚着那些刻字,再过三个月,南风就来了,这次一定要成功。 “等回到璃月,她会吓一跳的吧?”她想象着凝光惊讶的表情,然后笑了起来,那一定很有意思。 准备再次离开孤岛的前一天,北斗又去了那个满室珍宝的洞xue,从中挑了一个用铂金制作,镶着深红宝石的戒指。又从尸骨的遗物中找了根细链,把戒指带在脖子上。她想带些东西回去,证明她确实到过此处并且现在的所见所闻并不是幻觉。其实她现在穿的衣服也是从这些尸骨上扒下来的,所以相对地,她帮这些尸骨都埋进了土里,就当交易了吧。 第二天,北斗像上次一样,天微亮便乘风启程了。所幸一直到上次遇到风暴的地方也没有出现意外,可这也意味着,如果之后再遇到风暴或者其他意外,她就真的无路可退了,这是一场真正的与天赌命。现在海上天气晴朗,风也吹得温柔且积极,就这么一直前进,最快一天一夜就能到稻妻了吧。 因为经年在海上的磨砺,北斗对海洋的变化已经非常敏感了,她看着海豚一个一个跃过她的身侧;看着鲸鱼在远处换气喷出水柱而形成的彩虹;看着飞鸟在她的船桅上停歇。这一路,她孤独也不孤独,绝境中的浪漫尤为动人。 晚上的大海是静谧且可怕的,北斗一夜不敢闭眼,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与她作伴的只有月光。北斗一直熬到了天亮,因为长时间一个人在岛上,她对时间的流逝已经有些麻木了。她极力地望着北方,希望能看到陆地,但始终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不能着急,北斗哼起了渔歌,使自己着急的心情平稳下来。一直到夕阳再次西沉,她终于看到陆地,不过中间的天空却隔着汹涌的雷暴,好似要把外来者挡在外面。 北斗皱着眉看着天空中浓厚的乌云,事已至此,只能冲过去了,就差一点点。她吻了吻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红宝石戒指,然后拿起浆快速划了起来。北斗冲进了乌云所覆盖的地方,一道天雷便降到了她的身侧,像长了眼睛一般,好似是在警告。北斗心底震惊片刻,又开始划起了浆。她是不可能退缩的,都已经到这了,游也游得过去! 这雷暴果然跟北斗过不去,第二道天雷降了下来,北斗在被砸中之前跳到了海里,小船直接被劈成了两半。北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遁入海中,这天雷好像只锁定海面上的事物,北斗潜入水里,天雷便不再攻击她了。 北斗只在换气的时候浮出水面,陆地已经近在咫尺了。她狼狈地上了岸,然后趴在地上望向来时的路,眼中饱含了喜悦和沧桑。还没结束,北斗休息了一会又目光坚定地站了起来,她得尽快回到璃月。没走几步,她便看到了人,女人抱着木盆里面装着衣服,好像是要去洗衣服。北斗刚想打招呼,女人就发现了她,然后惊慌失措地逃跑了,一边逃还一边喊着“鬼啊!!!”。 北斗跟着她追了上去,发现了一个村子,再往远处望去,有巨大贝壳状的珊瑚,景色非常梦幻。这里应该是海祈岛吧。 海祈岛跟稻妻其他信奉鸣神的岛屿不一样,他们信奉的是已经被鸣神一刀斩杀的海祈大御神,奥罗巴斯。 “喂!你...你从哪里来的!”一个男人指着北斗喝道,声音中却有些害怕。 “从稻妻南边的小岛。”北斗双手举过头顶,声音沙哑地说道,她现在的样子应该很可怕吧,北斗这么想着。 “怎么可能?你从稻妻外面来的?你一个人?”人群中传来质疑。 北斗点了点头。领头的几个人抵头窃窃私语了一会,上前把她包围了,“先跟我们走一趟吧,去见我们老大。” 北斗现在很虚弱,身旁的几个人除了身躯比她高大点几乎全身都是破绽,就算一起上她也能全部撂倒,但是现在没必要,她得打好关系,早日回璃月。北斗跟着他们到了一间屋子,应该就是他们口中老大的住所,看起来平平无奇。 “什么事?”房屋的门被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有着兽耳和兽尾的少年,好像是柴犬。 “五郎大人,我们发现个从稻妻之外而来的人。”说着把北斗往前推了一步。 “这位小兄弟,贸然上岛我很抱歉,但我只是想回到璃月,没有其他打算。最近回璃月的船是什么时候?我会马上离开。”北斗耐心保持礼貌地说道。 “嗯......”男孩摸着下巴像是在沉思,然后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来的,但是鸣神大御所大人已经颁布了锁国令,稻妻周边布满了雷暴,就是为了隔绝外界和稻妻,你恐怕没法回璃月了。” 北斗听到这番话像是晴天霹雳,一直以来的希望破碎了,她一下跌到地上昏了过去,为何回家的路如此艰难? 再醒来的时候,北斗已经躺在床上。因为又渴又饿,她滚下床,拿起桌上的茶壶就灌入自己的喉咙,茶壶里的水已经凉了,但对快干枯的五脏六腑来说是无比的滋润。 “你这样喝水会伤到自己的。”一个少女的声音陡然从北斗身后响起,北斗放下空了的茶壶,转头看到一名浅发的少女,身后还跟着兽耳少年。 “我是海祈岛的现人神巫女,珊瑚宫心海。岛上物资匮乏,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先吃些东西吧,吃完讲讲你的情况。”少女说话的语气很客气,已经把她当成真正的客人了。那位名叫五郎的少年把食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都是些腌制的食物或是糙米,但不影响北斗狼吞虎咽,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 吃完之后的北斗意犹未尽,但是说正事要紧。在心海和五郎听说她的经历之后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曾去北斗登陆的那片海滩看过,没有船,简直就像从海里走出来的人。 “鸣神大人为什么要锁国?”北斗握紧了拳头。 心海和五郎对视了一眼,说道:“为了追求不移不变的永恒。虽然你来的时候抛弃船而游进了稻妻境内,但要乘着船出去可艰难多了。” 神明的意志她不可能动摇,要是干等着锁国令解除,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珊瑚宫大人,请给我一艘船,小船就可以。等我回到璃月,必定会报答你们。” 心海看着眼前人的眼神如此坚定,知道无法再劝说什么了,可旁边的五郎一掌拍到桌上,厉声说道:“你这是要去送死!” 北斗定定地看着五郎,那是历经无数磨难之后依然清澈的眼神,没有一丝迷惘或胆怯。 “无论如何,我要回家。”回去见凝光。 鸣神能够掌控雷电,但掌握不了风向,在南风还没有吹尽之前,一定要回到璃月。 北斗没打算一开始就冲破雷暴的包围圈,她驾驶着小船,在海上一遍遍做着试验,试图预测出雷电的频率和速度。 一个月后,五郎给她准备了干粮和淡水,他知道,北斗已经掌握了方法,是时候告别了。这段时间,他与北斗相处的时间不短,也切磋过几次,他一开始不敢置 信,如此消瘦的女人,站在风里似乎要被吹走似的,拿起大剑竟然能一击把他的手震得发麻,迟迟无法恢复正常。自那以后,他从心底佩服北斗,也衷心希望她能度过重重困难返回家乡。 “谢谢你,五郎。你我以后就是朋友了,有困难就找我,我一定帮。”北斗接过行囊,由衷地说道。 “你先活着到璃月再说吧。”五郎拍了拍北斗的肩,实在硌手,“祝你好运。” 北斗趁风力最强的时候扬了帆,凭着过人的cao帆技术和预判,她在头顶两片云团的交接处一道一道地躲过惊雷。岸上的人看得心惊rou跳,一直到无法看到那艘小船时才转身离去。 出了雷暴云层之后,就是晴空万里,北斗精疲力尽地坐了下来,海祈岛的船比她自己做的好太多了。稻妻与璃月之间的航行路线北斗已经跑过无数次,这条回家的路她并不陌生。她借着风安稳地航行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风暴来了。北斗已经看到了石鸢,那是一种猛禽,每次看到它的时候,就说明快要到家了。这是最后的考验,北斗抓紧了桅杆,cao纵帆船不被汹涌的海浪颠覆。虽然风,雨,海浪砸到身上都生疼冰冷得要命,但北斗不敢松手。这片风暴并不是一望无际的,北斗能看到它的尽头,现在风力够大,只要再坚持一会就能渡过这关。海上的浪涛十分汹涌,一个四米高的浪眼见就要朝船砸了下来,北斗突然意念通明,她抄起从海祈岛上带走的大剑,扭动全身,向海浪挥了过去,大剑挥动产生的罡风竟然拦腰把海浪切断了。 “成了!成功了!”她终于能斩断海浪了!这招她早已想好了名字,就叫“捉浪”! 不过北斗没有高兴太久,颠簸让她差点摔下了船,她松开大剑,牢牢地抓住桅杆,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能出意外。风暴的云层在移动,她被海浪颠簸地有点分不清方向了。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看到天边好像出现了一块黑点,她看着那块黑点有点发怔。那是群玉阁?是群玉阁吗?北斗的心脏狂跳,眼里泛出了热泪,就好像看见了凝光本人一般。从这个距离能看到群玉阁,说明群玉阁已经比她上一次见大了两三倍不止了。凝光,有在好好生活。 北斗再一次没出息地哭出了声,她终于要回家了。不靠海风,不靠星空,是凝光给她指明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