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王冠 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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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程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成套的深色商务风衣更能衬托出她干练的气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反而更像是陈泰的“儿子”。尽管她也知道她是他们警察心中的重大嫌疑人,她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在安欣进门后,主动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 “安警官,你看起来比上次见你时疲惫了不少,最近工作很辛苦吧。你们警方这么认真负责,我真应该代表京海市民对你们说一声多谢。” 安欣确实很疲惫,因此他也懒得跟程程客套这些虚的。在握手结束之后,他直截了当地问道,“程总,你是来自首的吗?” 程程微微一笑,说道,“安警官,我想你是对我有些误解或者偏见,我从来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做那些事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安欣别有用意地重复了一遍,稍稍扯动了一下嘴角。“程总,你说的那个‘其人’是你的弟弟陆涛吗?” 程程的微笑僵硬了一瞬,很快又调整了回来。 “那起所谓的绑架案,已经盖棺定论了,不是吗。安警官,我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另一起案子——”她理好风衣下摆,坐回了沙发上,语调轻松寻常。“——就是那起围绕着黄翠翠之死展开的,有三个受害者的连环凶杀案。” 安欣心头一颤,不动声色给程程倒了一杯白开水,自己也拿起一杯,啜了一口。 “安警官,你好像一直试图把这件案子安到我头上,我之前也想不通为什么。但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程程的谈笑中多了点了然的揶揄,似乎是在讨论一件与她无关的轻松八卦。“原来,是为了高启强。小安太子,你烽火戏诸侯,当心美人一笑失西周啊。何况,高启强……他算什么不得了的美人?及格水准的庸脂俗粉罢了。安公子要是喜欢这样的,我随随便便就能给你找来十个八个……” “行了,公安局不是让你讲这些有的没的的地方。”眼见着程程的话已经接近人身攻击了,安欣急忙叫了停。“还有,我们公安办案,都是有章程的,一定会保证每个环节都有法可依,如果你有证据证明我是在徇私枉法,可以去检察院举报我。如果没有的话,程总,那就麻烦您最好还是约束好自己的言论。” “诶呦。”程程将她本就修得上挑的眉峰又挑高了一些,仿佛是对他不卑不亢,腰杆挺直的姿态有些惊奇。“安警官这么义正辞严的,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难不成,你真中了那个阴险狡猾的男妓的诡计,受他蒙蔽,在他的诱导下做了他的帮凶?这些,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吗?” 安欣手中喝了一半的纸杯被他攥得皱起,颤动的水面几乎要溢出杯外。 “程总,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程深裸色的指甲沿着纸杯口缓慢滑动,在滑满一周之后,她轻飘飘地抛出了一句话。 “我的确认识李宏伟。李宏伟在小区里撒高启强的艳照广告的事,我也确实是事先知情的。” 溅出的热水泼到了虎口处,安欣对此浑然不觉,他猛的掀起眼帘,直直看向了对面淡定的女人。 “不过,和你的猜测不同,并不是我找上了他,而是他先找到的我。他跟我说,黄瑶是他闺女,高启强这婊子扣着他女儿不还给他,还让自己的警察姘头找他麻烦,他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就想和我合作,给高启强点颜色看看。那些艳照并不是我提供给他的,我只是把我的别墅借给他们住了一晚,仅此而已。” 程程端起杯子,喝下一口寡淡的白水润润喉咙,又继续说道,“当时我也问过他,怎么会想到要来找我,他说,他的公司和建工集团有业务往来,他对我们公司的高层变动多少也听到了点风声,太子的位子就一个,高启强和我肯定做不到和平相处。我觉得有道理,就没起疑心。现在想想,也许,这就是高启强引我入局的开端。” “引你入局?” 安欣将洒了大半的水杯放回桌上,抽了张纸巾,尽量不让自己擦拭手上的水渍的动作看上去过于忙乱。 “你的意思是说,这起连环杀人案,背后的主谋是高启强,是他布了这一场大局?” 程程笑了一声,反问道,“不明显吗?” 她看起来要游刃有余得多,甚至还好心地从桌上的纸巾盒里又抽了几张放到了安欣面前。 “他有动机,他这么疼爱黄瑶,愿意为黄瑶的mama复仇,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杀死那些人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是个冷血恶毒的天生罪犯,难的是,为这些罪行寻找一个合理的替罪羊。很明显,我就是那个他心中的最佳人选。他让李宏伟找上我,制造出我和那个黄毛有勾结的‘铁证’,再扮演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假装自己也受到了凶手的袭击,我听泰叔说,他这两天躲去乡下养病了?哈,演技真是不错。” 安欣并没有碰那几张纸巾,他双手交叠,淡淡地说,“李宏伟临死前还指认了你,你觉得,高启强有能耐让他死心塌地到这个地步吗。” “当然有啊。”程程用调侃般的语气说道,“安警官,你不就对他这么死心塌地吗。小陈总别的不行,给男人下蛊的手段确实厉害,照我看,说不定你也能做出临死之前还想方设法为他脱罪的事。” 太可笑了,怎么可能。 他动了几下嘴唇,怎么都没办法顺畅地把这句反驳说出口。 程程并不打算等他回应,在喝完了杯中的水后就站起身子,拍平了衣服上的褶皱。 “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安警官,我程程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不论你们警方是否像你宣称的那样正义,我都是会想办法得到我要的‘公正’的。” 她绕过茶几,向门口走去,路过还在发怔的安欣身边时,她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上下扫视了他两眼。 “说实话,我挺失望的。安警官,要是早知道你跟传闻中不同,只是个任由感情牵着鼻子走的昏官庸吏,我根……我弟根本,没那个必要费那个脑子去想那些花里胡哨的藏贿款的法子。你真的是所谓的刑侦天才吗,也许,你只是运气好而已。”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安警官,看来这次,你的好运气到头了。” 程程走后,安欣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几个偷听了全程的同事在门口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张彪被推了进来,不情不愿地走向了面色发灰的太子爷。 “那个,安,安哥啊,你也别,别把她的话放心上。什么靠运气,她那就是瞎扯,你不是都靠脑子戳穿她藏钱的诡计了吗,手下败将,她还瞎他妈装什么啊她……” 安欣终于挪动了下身子,仰头看向张彪,问了一句,“你那天参加政企茶会的时候,有没有端着芒果汁靠近过赵立冬?” 张彪愣了愣,明显是对安欣的怀疑感到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警察的专业素养,还是让他把他的不满情绪压了下去。“我只能说,我坐的位置离赵立冬确实不远。” “你能保证你的那杯芒果汁全程都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吗?有没有可能,有人拿了你的芒果汁,倒进赵立冬的菜里,再把杯子放回原位,全程都没有被你发现?” 犹豫片刻之后,张彪老实地回答道,“是有可能的。因为……我那天,注意力基本都在小陈总身上,我还……离开座位去找了他几次。不能怨我,小陈总穿那种正式的衣服,实在是很有韵味,我……” 他回味似的咂了几下嘴,看安欣脸色难看,赶紧识趣地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动作。 安欣沉着脸站了起来,他捡起桌上的纸杯,仰起青筋凸起的脖子,把剩下的一点凉水一饮而尽。张彪站在他旁边,叉着腰,难得真心实意地给安欣分析了几句现状。 “哥,按照现在这个局面,这个案子再不解决,造成的影响只会越滚越大,到时候,不仅是孟局和安局,咱们整个刑警队可都落不着好。” 安欣转向他,用手指点了点张彪胸口的警号。 “换了你,彪子,你会怎么办。” 张彪撇了下嘴,很不给面子地说,“我上哪知道去,我要是知道,专案组组长我来当得了。安哥,你不是脑子好使吗,你使劲开动一下你的大脑呗。” “我的大脑……”安欣苦笑一声,抬手捂住了眼睛。 “我好像,没法信任我的大脑了。” 他神态颓废,闷声说道。 科学与玄学,中间真的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吗。 为什么许多科学家在晚年都成了有神论者,如果连这些最聪明的人都无法坚定立场相信万物皆可用科学进行解释,是否说明了这看似严谨的世界中真的存在一股无形的神秘力量在cao纵棋盘呢。 安欣独自坐在办公桌前,他已经在这里沉默着坐了一下午了,没人敢来和他搭话。桌上放置了四堆证物,分别对应着四起案件。受害者为钟阿四的高处坠落案,受害者为赵立冬的过敏致死案,受害者为李宏伟的胰岛素投毒案,以及受害者为高启强的威胁恐吓案。 四句歌谣,四个受害者,三个死者,三个木牌。唯一有充足动机犯下这起针对他们四人的连环案的,是个早于他们死去的人。 芒果汁杯子上找不到来源的指纹,最有嫌疑注射胰岛素的人在案发时间出现在了城市的另一端,早已死去的女人寄来的信件,只出现在收信人眼中的鬼魂…… 这些事,没有一项,是可以用科学来解答的。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我……做不到。”他呢喃着,双手抱着脑袋,用力眨了眨满是血丝的双眼。 他快要被淹没了。安叔失望的眼神,孟叔凶暴的怒火,还有……高启强,高启强的痛苦,挣扎,崩溃,惨叫,哭嚎。 他心如刀绞。高启强甩开了他的手,高启强不要他的搭救。 高启强,也不相信他能解决这个诡谲的谜题。 “要不然,老高……” 酸疼发麻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他恍恍惚惚俯下身,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支为停电准备的蜡烛,点燃后用落下的烛泪将它黏在桌上立好。 他木然地望着跳动的烛火,咬破手指,挤出一粒血珠,滴进了火焰里。据临江的老人说,这样可以召唤亡灵。 “那我就来试试,你的方法吧。”他轻声说。 安欣闭上了双眼,深呼吸了几次,在心中默念那四个名字。几秒钟后,再次睁开眼时,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他看到了三男一女,四张青白骇人,毫无血色的脸。 “你们好。”他平静地打了个招呼。 “现在,麻烦你们告诉我,你们的死亡前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站在第一堆证物面前的,头破血流的男人,从证物中抽出他的黑色记事本,第一个开了口。 “我叫钟阿四,我是这样死的。一切要从我还没回京海市的时候说起,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消息,……” 蜡烛逐渐变短,几张灰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形形色色的关键证物被冷僵的手指举起又放下。 安欣坐在办公桌前,在蜡烛熄灭的前一秒,他手中杂乱无章的拼图,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形状。 “欣哥?安欣!你没事吧!” 随着一阵大力的摇晃,安欣深吸了一大口气,猛然睁开了眼。他被亮堂堂的白炽灯晃得眼疼,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事物。小五站在他面前,担忧地扶着他的肩膀,问他是不是太累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抬手擦掉额头上湿泞的汗水,看向办公桌的方向。 桌子上的蜡烛,烧到还剩一小块底部。四堆证物,都还是和之前一样放置得整整齐齐的。 “没什么。”他说,“我刚才,在招魂。” “招魂?”小五吓了一跳,向后跳了一小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种封建迷信的话,怎么可能是从安欣口中说出来的呢。 安欣眼中燃起堪称诡异的火苗,他从办公桌前倏地站了起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畅快笑容。 “在跟死者们交流过之后,我想,我已经知道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全部真相了。” 高启强赤身裸体地站在享堂中央,雪白胴体冷得瑟瑟发抖,尴尬地捂着自己的下体,蜷起的脚趾快要把地砖抠出个洞。实话实话,驱邪仪式还没有开始,他,已经有点后悔了。 也许我应该听安欣的话。他绝望地想。 我应该相信科学的。 他今天一天都过得无比cao蛋。昨晚李响在钉完窗子后就被赶回家了,他独自一人睡在这个阴森森的享堂里,神婆只给他拿了一床薄被,他蜷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几乎整宿都没能睡着。今天早上李响来给他塞了俩包子和一本杂志,他悠闲了没多久,神婆就又端了一盆符水过来,神婆说,他的身体需要被逐步彻底洁净,因此,这次,他得把裤子脱掉,交给她去烧掉。 直到这一步,他还只是稍微沉了脸色,拽了拽睡衣的花边大领子,并没有多说什么。中午李响来给他送午饭,看着他光着两条肥嫩大腿,一下子就两眼放光,上来就往他腿根上捏,被这嘴里还嚼着李响带来的彩虹糖的小泼妇狠狠拧了手背。 真正的磨难从下午才开始。先是被告知,仪式开始时享堂内不能有俗物,第三次沐浴符水时,需要把全身的衣服,包括内裤,都脱干净,连鞋都不能穿,并且这种赤裸的状态要维持到仪式结束。虽然在上午脱睡裤时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真要在一个陌生老妇面前脱掉全身的衣服,脸皮再厚的人,也是有点受不住的。然后,在他又羞又臊,面红耳赤地被老妇人浇完符水之后,大概晚餐的时间点,他又被老妇人叫进了另一侧的寝堂里,光着身子在莽村的祖先牌位前跪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听得到享堂里有人来人往的窸窣声,神婆之前跟他说过了,在驱邪除煞正式开始之前,她需要有人帮忙布置一番。 他原本以为,那个帮忙的人是赶来陪他度过这场驱邪仪式的李响,但在午夜时分,他迈着窘迫的小碎步被神婆带回享堂之后,屋内却空无一人。神婆说,来的人是几个莽村的年轻人,他们把该送的送到了就走了。 真是怪了,李响连晚饭都没给他送,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难不成,是案情有了什么新进展吗。 他收回那层淡淡的担忧,把注意力放回祠堂内的布局上。祠堂中只点了一支蜡烛,光线昏暗,他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这一看,他就吓得心惊rou跳,捂住嘴巴,呼吸都乱了几个节拍。 首先,地上,有一圈醒目的鲜血。 大概是鸡血,怪不得他好像还听到了尖利嘈杂的鸡叫声,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这不是重点,真正吓到他的,是位于那圈血迹中央的物件。 一口棺材。看得出是新打的,能闻得出油漆味,然而,并不能掩盖住棺内散发出的隐约尸臭。 棺材的棺盖并没有合上,他在神婆的示意下,壮起胆子,一步一步走到了棺材前,向内望了一眼。躺在里面的年轻尸体,长了一张他熟悉的脸。 “李,李宏伟?他怎么会在这里?!” 极度的惊骇之下,他手忙脚乱地逃出了血圈,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李响给他讲的那个殉葬故事及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脸色煞白,警惕地看向了神婆。 “你,你不会是要我给李宏伟偿命吧?” 神婆罕见地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神情,将手放到了他的头顶。 “放心,孩子,你命不该绝。” 神婆总不会当着神像撒谎,他稍微安下了心,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您让人把……把他,‘请’过来,是要做什么呢。” “黄氏之所以跟在你身边,是因为她认为你窃取了她的命数。” “……什么她的命……阿婆,请您明示。” 神婆指向棺材,说道,“黄氏与他孕育过子嗣,因而,他二人的命数纠缠得最为紧密。你需将一些身上之物交给他,这样,子时一到,他在上路的时候,就会将黄氏一同带走。” 高启强听得一知半解,但仍然听话地点了头。 “阿婆,您是看着响哥长大的,既然响哥信赖您,那我也信。” “好孩子。” 神婆慈祥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对他说,“阿婆能救你。” 神婆说,要在子时来临之时,完成所有的仪式。棺材的对面摆放了一张看起来有些年代的黄花梨圈椅,高启强压下心头的不安情绪,在神婆的指引下走进血液画的圆圈,坐到了椅子上。 第一步,是要先喝下神婆递过来的那杯味道苦涩古怪的酒水。神婆注视着他皱着眉灌下那杯酒,直到他喉结的上下滚动停止之后,才转过身,走向神像,从神像脚下拿起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阿婆,你,你拿剪刀做什么?” 高启强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神婆没有出声,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到他身边,捻起他的一缕鬓发,喀嚓一声,剪了下来。原来只是需要一撮头发。冷凉的刀刃离开他的皮肤之后,高启强舒了一口气,绷紧的身子也放松了一些。 神婆将那撮乌发放入棺中后,从神像边拿起了一捆不知道泡过什么,有股腥气的红绳,将他的手臂和上半身都牢固地捆绑在了圈椅上。他虽然起了鸡皮疙瘩,却还是握紧扶手,逼着自己放心地将自己交托给神婆。毕竟,他现在也没别的人可指望了。 “孩子,闭上眼,这是为你好。”神婆说。他在激烈的心跳声中合上了眼睛,听着神婆的脚步声走到远处,拿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又折返回来,在他面前站定。 神婆开了口。“你需供奉三样身中物。发,骨,rou。” 发,是头发,这个他已经给了。 骨……是骨头吗?难不成是要他,砍一截骨头放到棺材里面? 他骤然睁眼,惊恐地看向面前的神婆。神婆手中,倒是没有拿砍刀,但是,拿了一把铁钳。 “不需要四肢上的骨头。”神婆和蔼地说,“只是需要你的一颗牙齿而已,莫怕,孩子,我会取最后面的一颗。” “你说,要拔……牙?” 不管是哪颗,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从嘴里生生拔掉一颗牙,带来的剧痛都是一样的。 年迈的神婆一手卡着他的下颌,另一只手用铁钳夹住了他的后槽牙,用尽全力向外拽。他痛得眼冒金星,额角青筋暴起,浑身颤栗,小腿肚子已经开始痉挛了。椅子腿在地砖上刮出刺耳声响,因为挣扎得过于剧烈,绳索在他的皮肤上磨砺出了道道表皮破损的红痕。“太痛……好痛……阿婆……我不,不驱鬼了……”他含糊不清地哭喊着,眼白上翻,失控的涎水混合着血水从嘴边流到了脖颈上。 在仿佛经历了几十年的折磨后,在他迷蒙的视野里,一颗白红相间的小玩意被铁钳夹着从他嘴里拎了出来,扯出了一条带血的银丝。他从来不知道拔一颗牙会流出那么多血,他不敢用舌头去顶弄那块新出现的伤口,只能呆呆地放任咸腥的液体肆意流淌,流出口腔或者流下喉管。他头发杂乱地瘫在圈椅上,微微发抖,眼神呆滞。 他的牙也被神婆放进了棺材,那么,就只剩最后一项了。 rou。 什么rou。 神婆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对他说,“rou,指的是rou欲。孩子,你就是那块rou。”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瞳孔颤了颤,他其实已经听懂了神婆的意思,但他,不愿意懂。 “你需要与他的尸身交合。”神婆庄重地说。 太恶心了。 这实在是太恶心了。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 他只是被神婆扶着走到棺边向内看了一眼李宏伟生出尸斑的脸,腹内就开始翻江倒海,两腿一软,差点摔倒。 “我不能,我没法……” 他捂住糊满鲜血的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干呕的声音。 “子时将至,不能功亏一篑。”神婆严厉地斥了他一句,架着他的胳膊,试图把他往棺里推。 “快点,你若半途而废,害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我真的不行,我……李响,李响在哪……他为什么不在这……” 他死死扒着棺壁,心跳如擂鼓,头疼脑胀,许久未出现的眩晕感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大脑。 骗子。他想。 李响就是个骗子。明明说过,会保护他,不会让人欺负他的。 他又信了李响一次,也又失望了一次。 骗子。骗子。骗子。 没人会来救他。 他会救自己。 他无论如何,都会救自己。 神婆用力压按着他的头颅,他离李宏伟那张斑驳畸形的死尸脸越来越近,恶心的尸臭蔓延攀爬,卷住了他的身子,将他向棺材中拽去。 不行。不行不行。 “放手!!!” 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忌讳,什么神鬼,他都记不起来了,只能依靠动物本能行动。他怒吼一声,疯了似的拼命甩开了缠在自己身上的桎梏,因为用力过猛,反作用力让他差点把李宏伟的棺材撞翻。 咚的一声,重物落地。躺在地上的黑衣老妇,颤颤巍巍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音越来越微弱。她摔落时后脑勺刚好挨着鸡血画出的圈,一时间看不出脑后有没有流出鲜血。 平静下来之后,高启强颤动着嘴唇,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发抖的双手,静静站立了半分钟。然后,他呆愣地沿着棺材滑坐到了地上,把自己蜷成了可怜的一团。 他做了什么。 他妈的,他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做了什么。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我,我不是……不是故意……” 他嗫嚅着,因为突然熄灭的烛火,猛然打了个寒颤。 “老高?” 他怔怔地抬起头,寻声在黑暗中看向男人的方位。体格高大的男人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声音低哑又焦急。 “你怎么了,怎么吐了那么多血?啊?妈的,你别吓我,说话啊,老高,到底怎么了?” “李,李响?” 他哽咽着,捂住了自己血淋淋的下半张脸。 “你他妈的,怎么才来……我……怎么办……神婆她……我,我没想……” 在久久的安静中,他听到男人叹了声气。 “是我想,行了吧。”男人说。 男人先是将老妇的头颅抬起了几厘米,然后,重重砸向了地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