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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欺负他(上)

    深夜,安城市立医院的急救病房外,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或坐或站地,将长椅上一对无言的妪叟,给丛丛围绕。

    他们言语窸窣,轮流上前,喋喋地朝向钱韦成父母不断出口些虚情般的关怀,中途见对方不理不采,便差遣下手端茶递水,以花果相送,换用实物来堆迭殷情,作秀感明显。

    程念樟是孤身奔赴的。

    小谢比他先至,已在医院恭候多时。

    然而毕竟微茫的身份摆在那里,挤不进内圈的小谢,于程念樟到达前,只能够眼巴巴在外围踱步,像是个不相干的外人,除去无用的心急,根本没法给予任何实质性的搭手。

    “Evan,你总算来了。”

    面色焦灼的谢佳奇,在见到自家老板到访的瞬间,一时没忍住悲切,忽而上泛起鼻酸,有了欲哭的冲动。

    程念樟听他嗓音颤抖,缓缓停驻脚步,深吸口气强压恸感,借递过大衣的动作释缓些神志,在声轻咳过后,喑哑着开口:

    “通知浩然了吗?离换经纪人的当口,出这种事,舆论难免会有不好的揣想。你让他尽快赶回来,至少把面上的仁义做足,事后才能最大限度地撇清关系,减少外界的阴暗猜忌,懂了吗?”

    他上来没按常理,询问钱韦成的伤势状况,反而言辞避讳,优先谈起了公关上的摆布。

    表面看,是冷情,实则还是情怯使然。

    “嗯,懂的。”小谢闻言,cao着瓮声点了点头,而后抬手用力拧动自己鼻尖,收敛起哭意,在程念樟沉着气态的影响下,逐渐地,也跟随找回了些往昔处事中的伶俐:“来之前,刚挂断你电话,我就立马和那头做了通知。不过季浩然目前正在杭州出通告,收到消息时,航班和高铁都已没有合适的班次,只能驱车赶回。按路程时耗来算,估计想见着他……最快也要轮到早上。”

    “没事,明早外面安排点熟悉的娱记就行。你让浩然路上不要换衣,着装尽量和粉丝拍到的下班图维持一致,入镜也要注意控制表情,别让其他有心人钻了他态度上的纰漏,以白诋青地做些莫须有的文章……”

    程念樟同小谢慢条斯理地述说着部署,语气平和,右手却总在有意无意地摸着裤袋,动作略显局促。

    当他话毕,再没有清晰的逻辑撑住意志,这男人一个不忍便抽出根烟,顺手放进了嘴中含抿。只可惜还没来得及掏出火机,他就被巡检的护士发现,给温言提醒着,叫停了后续。

    “是程念樟……呃……程先生吗?不好意思,医院里是禁烟的。”

    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况且还在公共场域,照理以程念樟的机警,是不该当众如此失礼的。

    男人听后,明显也很愣怔,神色顿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摘下嘴里长烟,轻声向对方答复了一句致歉。

    而后也不知触及了什么,拿下烟的程念樟,就像只被拔去阀塞的皮球,骤然泄气般,将他向来挺直的背脊给散劲松懈,垂下头颅,不再费力遮掩颓丧。

    “Evan?”

    小谢察觉不对,赶紧走前拍了拍他肩膀。

    消沉几秒过后,程念樟闭眼调节完呼吸,姿态很快又恢复到了如常的状态。

    “里面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指向不远处团簇的人群,沉声问道。

    “韦成哥父母来了,宋氏高层也在,似乎谈了点手术和抚恤金的事情,我走不近,所以也不太清楚具体内容。”

    “韦成呢?他……还好吗?”

    “听护士说,暂时是把命保了下来,但左肺叶被穿透,左臂截肢,脑部也有致命伤,目前院方在和家属协调是否开颅,不开直接等死,开了……也至多半死不活罢了。”

    说到话尾,论及生死,小谢明显气弱了下去。

    钱韦成是他入职宋氏起就一直跟学的师父,尽管在职场上,他们曾有过些对竞的龃龉,但人情冷暖,就像钱韦成说的那样,又岂是单靠利益,就能轻易左右的?

    “你也别太沮丧,等下近前,让韦成爸妈看见,对老人家不好。”

    “嗯,知道的。”

    本质上,比起痛感的深浅,程念樟与钱韦成交情最为笃厚,应当更感怆然。他却仍旧强打精神,搭肩小谢,给予了他几丝释怀和劝慰。

    邱冠华近几日作为文化界代表,正在北京出席两会,无暇抽身。目前宋氏在安城,宋毅独大,病房内外几乎找不见几多星辰麾下的人影。

    程念樟走近后,宋氏的几位高层面面相觑,既没谁敢去阻拦,也没人有胆相让,于是大家便纷纷淤堵在狭隘的走道,寡众对峙着,教气氛落入僵持。

    “钱叔叔,我是念樟。”

    程念樟没理旁人,他将视线穿过人隙,看向钱韦成的爸爸,朝他恭敬地问了声好。

    对方听闻后,情态与应付他人时的无动于衷截然不同——

    老人刚才一直阖闭的眼睑,开始颤抖着向上掀抬,待缓慢转头寻到音主,便朝他回赠了个哀婉又怨恨的目光;随后双唇上下翕动,像是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因喉头干哑,愣是发不清半声连贯的词句。

    宋毅听闻动静,身后带着两张陌生脸孔,自房内走出,见状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旁人不必作梗,大方给程念樟让道就行。

    “吴组长,陈警官,这位就是程念樟,你们应该对他脸熟的吧?”

    宋毅目光轻扫过来人,与身侧解释道。

    从称呼看,那两位应是官家,虽然身穿着便服样式的夹克,但深夜依旧佩戴党徽,不用细辨也能看出他们是在为公事造访。

    这个转折完全在预料之外,程念樟定身瞥向他们,眼色瞬暗,眸波亦翻涌起了复杂。

    其中姓吴的那个组长,年龄约五十上下,像是另位陈警官的上级,官威透身。见程念樟看来,眼神不躲不怯,只含笑回以颔首,出言和煦地打断了宋毅擅作主张的“引荐”:

    “让他和小钱的家属再寒暄会儿,我们的事不急这一时。今天也就过来简单做个了解,太刻意和拘谨的话,反而容易制造没必要的恐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小宋?”

    “是是是,我人微言轻,都听您的。”

    宋毅待人,难得有这么伏低乖顺的时候。

    程念樟将一切看进眼里,推算对方职级绝不容小觑,外加称谓“组长”,以安城目前的政治构成,这个吴组长,大概率是中央一级派驻的巡视组领导,正副未知。

    这不是个好兆头。

    事情似乎正在朝着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不妙横生。

    “程……念……樟”

    就在他出神思索的片刻,钱父改换姿势,自坐而起,一字一顿地叫还了男人姓名。

    听音,程念樟摒弃杂绪,拾掇神态后,动作轻柔地上前,抬手将颤巍的老人给悉心搀扶。

    “钱叔叔,我——”

    “啪!”

    “啪!”

    “啪!”

    一连三记耳光落下,从额头掴至面颊,声声清脆。

    “杀人犯,你还有脸来?程念樟……你怎么还有脸来!”

    话落,全场愕然。

    小谢反应迅速,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扯开两人,挡下了钱父和钱母愈渐激愤的撕扯和殴打。

    “啐!”

    唾沫盖脸。

    “程念樟,你就是个下贱胚子!不择手段的人渣!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啊!”

    钱母目含着涕泪,在他人的遏止中,伸手指向男人鼻尖,纵声将他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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