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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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瞳的魔女出现在门外时,他是有些意外的,可是房屋内精密的防御结界没有任何的反应,她转眼就闪身出现在他身后,轻车熟路地从冰箱里拿出了海鸣冻好的果汁快,从厨房里拿出玻璃杯,仿佛她才是常驻这屋子里的人。 她是海鸣的朋友。 任谁都会在第一时间做出这样的反应。 “主人,出门了……” “我知道,我也不是来找她的。” 瞳魔女在餐桌上坐下,温水化开了果汁块,她一边摇晃着杯子里的百香果柠檬碎块,蜂蜜的甜味充斥口腔,让她扭曲的笑容都显得清爽了些。 她直视着面前兽人金色的眼,她那一双眼睛如若深潭,不知是不是人的错觉,利夫只觉得她帽子上的那颗眼球也在注视着自己。 “……好漂亮的眼睛。” 那是一声真挚的有感而发。他骤然感到一阵恶寒,瞳魔女有些迷醉的神态中充斥着病态的狂热,他微微眯起眼皱起眉,站在桌边无声地警示她。 “抱歉,习惯了,就像海鸣哪怕是看到长满触手的古神也会先尝一口味道一样,我的爱好和名字也是一致的……嗯?怎么这副表情,她没给你尝尝吗?” 瞳魔女的指尖抚过自己的唇角,将一缕水痕在脸上拉过。 “育生之主?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么?她做了一盒柠檬酸辣味的寄给我……吃起来很独特哦。” 她当然知道利夫的经历,也知道海鸣有意隐瞒了些会让自己的使魔感到生理不适的事情。只是哪怕男人表情阴沉下来,她也只是感觉到面前的兽人对自己生出的戒备。 但她准备说的话还有许多。 她轻笑着拍了拍桌面。 “坐下吧,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是来找您的。” 他犹豫了片刻,这里是海鸣的领地,魔女平日自由散漫,却总是在某些特殊的事情上过分执着,比如领地意识。如果瞳真的是抱着恶意前来的,在她轻举妄动的瞬间,沉睡在地下室里魔女真身就会瞬间断开与傀儡体的共鸣,睁开眼睛。 他坐在了瞳魔女的对面。 瞳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前挺拔却沉默的男人,兽人年过三十,早已经褪去了少年的稚气,却将年长者的成熟与锋芒都收敛在克制之下……她仿佛在欣赏友人的品味,在他询问她的目的之前,她已经率先开了口。 “您爱上她了吗?” 他的肌rou霎时间绷紧了,交叉于大腿上的十指发力,让他在一瞬间没有多余的动作暴露出自己的异常——他是这么认为的,可对面的魔女却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我之前就有点在意,您是怎么看待使魔于魔女的意义的?” 她微微歪了一下头,那顶大帽子便也歪到一边,帽子上的眼珠移开了视线。 “使魔,我……是主人的所有物。” 他的声调比平时更低,被强压下的不只是声音,还有一瞬翻涌的情绪,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对于长生又善于洞察人心的魔女来说,无异于将心绪写在脸上。 “好像也没错……我们长生种总有个通病,这样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们就会开始忽视那些一成不变的东西,会对周遭一切感到……” 她摇晃着脑袋闭上眼睛,声音却堪称温柔,帽子上的眼球随着她的摇晃四处望着,最后随着她睁开双眼,也一起定定地盯死了对面的兽人。 莫名的心悸让他呼吸一滞。 “厌弃。” 对方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他却听懂了她的来意。 “我并不是在警告你,只是大约有相当一部分的魔女离开自己诞生的世界的时候,都会带上纠缠不清的因果……这些交错的轨迹会随着不断被拉长的时间逐渐改变……” 她站起身,双手在空中挥舞,缠绕的魔力光芒交错着升入空中,滑向不同的方向,接着猛地坠落向地面。 “她拥有着令人惊异的知识量,却还不明白怎么做一个魔女,您明白我的意思,对吗?”她的笑容扭曲而诡异,自始至终都只是牵动嘴角和颧骨,那双眼睛像是死去一样……这样的皮笑rou不笑几乎能让人窒息,可利夫只是漠然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眼中毫无惧色,让她回忆起一双故人的眼睛…… 扭曲的魔力在蠢蠢欲动,她收敛起表情,坐了下来。 “我知道您觉得你们的事和其他人无关,但……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理由。” 她捧起双手,亮起的光球如同时空的镜子,混沌之中是回忆的折射。遮天蔽日的黑色雾气如同潮水散去,一点蓝色的光线划破了黑色的雾气,坠入下方星星点点的光晕之中——她也追了上去。 冒险者酒馆的门口,热情揽客的姑娘在对上目光的瞬间瑟缩了一下,主视角却一刻也没有停留,推开了门,魔女已经烂醉如泥,半死不活地趴在酒桌上,蓝色的长发垂到地面弄得脏兮兮的,身上披着不知道谁人的同样脏兮兮的粗布外套。 可那是瞳的双眼所见的画面,她分明能看到她蓝色的长发已经有半数变得漆黑,不祥又混沌的魔力缠绕着她,她对这光景并不陌生,她也曾被失控的魔力蚕食自我——一点点变成如今的样子。 她在她身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凑上去。 “结束了?” 海鸣这才反应过来她的出现,张口却先打了个甜腻的酒嗝,她双眼通红,布满血丝,一手抓着早已空了的酒杯柄,一手握拳猛锤了一下桌面。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祂费尽心思,祂不惜把我变成现在这样,祂给了我一切,就为了杀死我——祂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那我算什么?” 那第一人称视角显然愣住了。 而在光球之外,利夫也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魔女,她永远云淡风轻地游戏人间,只是因为遵守着游戏的规则而自我约束,她轻而易举地粉碎了意欲席卷世界的灾厄,她翻手为云创造出全新的生命……她出现在他的眼前时,比任何一位神祇都要耀眼。 她也会有,这样脆弱不堪的一面吗? “……你的因果在扭曲,海鸣。” 瞳的声音温柔而拖沓,她似乎很不愿意说出这句话。 少女的脸上泪痕交错,鲜红的嘴唇颤抖着,一下接一下地喘息,她借着握着杯子的那只手艰难地撑起身体,却像木偶般迟缓。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祂创造了我,祂要杀了我……这些都不重要,我不重要,我对祂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威胁……一个不再是威胁的威胁,可是,可是……” 她像是崩溃了一样丢下了杯子,用双手捂住脸。 利夫下意识张开了嘴,他想说什么?他想安慰一段历史的回忆?不是的,他只是坐立不安,只是无法看着她说出自暴自弃的话来。他心急如焚,你……您对我来说是重于一切的恩赐,不要这样…… “我爱祂啊,我爱祂教给我的一切,是祂使我用这样的方式感受世界……啊啊……我明明不该成为人类……”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喝酒?” 她猛地抬起头,指甲在脸上划过留下七八道血痕,瞳无视了她流着泪却逐渐失去生机的眼睛,无视了她堪称疯狂的自残和自我厌弃——那也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事。 “……这是具模仿生命制造出的傀儡体,酒精会麻痹精神机能。” 她愣了一下。 “哦……对,精神,因果与记忆……如果能忘记一部分……” “那是你力量的一部分,封印记忆对魔女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还能比现在更危险吗?” 血与泪交错在她的脸上,方才还称得上冷漠的兽人怒目圆瞪,几乎竖起了耳朵,他并不明白她经历了什么,只觉得心脏绞痛到无法呼吸……是怜惜吗,还是愤怒?那是他借着卸下心房的雨水才堪堪敢触碰的挚爱……是谁,是什么样的存在敢在她的因果里刻下这样的阴霾? “你要怎么做?封印哪一部分?” “……爱意。” 她的记忆在这里散去,瞳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面对几乎要露出獠牙的兽人,只是垂下眼睫,轻叹了一声。 “我知道您有很多问题……” “祂是谁?” 不,他不想知道。 他愤怒地遏制不住发抖。 他想知道的只有,如何才能杀了祂……将祂碎尸万段,让祂永劫不复! “天灾。一个早已死去的余烬。” 他愣住了。 而瞳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表情空茫到连那扭曲的疯癫都散了。 “她的封印并非坚不可摧,自我暗示只是弱化了那些回忆对她的影响。当她接触到他们的过去,或者当她因为您重拾爱意,她也会再一次扭曲自我。” 就像我一样。 那双美丽的金色瞳孔急剧的震荡起来,终于被她熟悉的惊慌填满,染上了绝望之色。 半晌他才碎掉了一般,在仓促之间低下了头,不知是在回答瞳,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是……她只是我的……我的……主人。” 在肩膀剧烈颤抖,额头埋进手臂间,喉咙里呕出痛苦的嘶吼,震碎空气,倾吐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