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小说 - 经典小说 - 当时明月【江湖·疯批·H】在线阅读 - (一百一十九)银雪针

(一百一十九)银雪针

    

(一百一十九)银雪针



    剑荡芦花,笛掠杨柳,一招一式间,忽惊山鸟喧。

    “再接我一剑!”她手腕翻转,不等燕归反应,一式“回风拂柳”,剑意婉转,却是绵里藏针,道道剑影如骤雨打新荷,铺天盖地向燕归袭来。

    这一剑颇有破釜沉舟之势,岸柳绿丝被她一剑斩断,百尺飞流应声而起,江涛如浪,似洋洋洒洒的大雨,将缠斗的两人浇得许些狼狈。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冷雨磅礴,燕归被她竭尽全力的一击逼退数步,生生接下一剑,他横笛于唇,吹出几点清音,若落涧玉石,铮铮然入耳。

    这样好听的笛声,飘入耳中,却令照月手心一阵guntang,方才经转内力的几处经脉传来阵阵刺痛之感,她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手中剑。

    燕归一眨不眨望着她,抿唇轻慢地讥笑着,话中丝毫不客气:“若非有人留你一命,你早该承受万虫噬心而死。”

    照月不解何意:“你什么意思?”

    燕归一心念着不知去向的殷晴,他扯动手中红线,目光落远,再懒得与她浪费时间,一把抽出短剑,剑光寒芒凛冽,不消片刻,那点寒芒便抵住她的喉头。

    “你!只会下蛊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照月一脸愤懑。

    燕归冷哼一声,不屑眄视她:“这等唬人虚名,也只有尔等自诩‘名门正派’之人乐意去争。”

    “那你呢?只妄想凭手段留下她,真是可笑。”剑抵喉头,照月却是笑道:“不曾关心她究竟想要什么,你就是今日强抢了去又如何,来日你也必定留不住她。”

    “闭嘴!”一番话如触龙之逆鳞,燕归骤然沉下脸,目光比今夜的雨还冷,笛中剑剑刃一偏,狠狠地扎入她的肩膀,一时间鲜血淋漓,照月脸色霎时惨白无比。

    疼痛让她神智一恍,苍白的唇角却未变,仍是弯弯一抹笑,眼底更是讥诮:“怎么,被我说中了?”

    话中满是讽刺:“你害怕了,你怕凭你一个人根本留不住她。”

    心事昭然若揭。

    ——是啊,他那么在意,猗猗在乎的人太多,他又在排在何处?

    他究竟在她心底占据几分位置。

    他竟也不知自己到底有多在乎,竟能平白被一个外人窥视而出。

    燕归低眉看她,皮rou扯动,微微弯唇,露出一抹笑来,虽是笑着,那双浓黑的眼底却浮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意,让人只觉他笑得毛骨悚然。

    “你知道的太多了。”他垂目,轻声说着。

    话音还未落,笑意转瞬即逝,怒从心上起,燕归冷觑着眼,睥睨着她,再不手软。

    “秋照月,可无人告诉你。”

    他手腕转动,刀刃在她骨rou间旋转,钻心刺骨的疼令照月忍不住痛哼一声,燕归漠然视之:“少多管闲事!”

    远处有钟声回响,戌时已至,只差一刻之遥。

    内力如水般流逝,照月喉头发涩,口中亦涌起一股血腥气,已是戌时了,只差一刻,她必须得竭力拖住。

    雨水与血水交织淌下,她咬紧牙关,不顾肩上剧痛,五指并用,一把握住没入她肩头的剑刃,又一阵刺痛自虎口传来,她以剑撑起身体,抬头瞪着燕归,风雨晦暝不清,唯独她目光凛凛,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若我。”

    一字一句:“偏、要、管、呢?”

    “找死!”燕归面容阴沉如水,他再无半点耐心与她周旋,手心凝结内力,抬手就是一掌将要落下。

    “住手!”一声清呵,让燕归骤然顿住。

    如此熟悉的,他魂牵梦萦的嗓音。

    燕归快速收回手,悄然将染血的手背过身去,冷冷乜了照月一眼,方才深吸一口气,转身笑着唤:“猗猗,跟我……”

    “走”字尚未脱口,他眉间的笑被一阵风猝不及防的刺痛凝住。

    眼前几道银光闪烁,燕归愣了愣,似乎未能反应过来,他低头一看,几根银针瞬息而出,深深扎入他的心口。

    是银雪针。

    是她曾在他面前练习过的,喜笑盈腮地说:“……若有人敢伤你,我们里应外合,你打架,我下药,出奇不易,强强联手,绝计打他们个落花流水!再不敢来欺你一人。”

    那脆生生的声音犹在耳畔。

    除开那次,他再未见她用过,未料她头一回用银雪针伤人,却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竟也没能瞧清她何时出手,只怔忪着看向她,有些茫茫然,仿佛不知晓亦不敢相信发生了甚么。

    “对…对不起。”殷晴怔怔地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神。

    “猗猗?”他茫然若迷地,又轻唤了声,似乎想要辩明眼前人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只是疼痛犹在心口,骗不了人。

    冷雨滚落眉间,燕归忽尔笑了,隔着萧索雨幕,她的身影也变得迷离惝恍,可心头如刀割般的疼痛却清晰可闻。

    千防万防,他从未想过防她。

    而今,她为了一个外人,竟要与他为敌,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恕,对不起。”她捂住嘴,眼睁睁看着燕归连点数xue,仿佛不知晓痛般,拔出插入胸口的银针,嫣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流淌。

    殷晴只觉得那银针也扎入了自己心口,透骨酸心地疼。

    她如骨鲠在喉,有再多话想说,却生生卡住,只跟木头似的重复着“对不起”。

    一时望着照月,一时看向燕归,眼底nongnong的愧疚要将她淹没,她记着照月说过让她勿管,但殷晴真的做不到,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样好的人为她流血受伤,只为助她一臂之力。

    她在岸边等待许久,眼瞧着戌时一刻将至,照月还未归来,虽是千叮咛,万嘱咐,但她终究无法冷眼旁观,自私地一走了之。

    回想着燕归一向视人命如草芥,对旁人漠不关心的模样,她到底还是忐忑难安。

    她亦不想伤害燕归,可是……

    看着他将要对照月落下的一掌,她已来不及多想,说时迟那时快,银针已然脱手而出。

    她只想阻止他罢了。

    凭他的身手,应当能躲掉,她彼时侥幸地想。

    但她不曾想,他何尝想过躲她?

    殷晴不敢上前,只怔愣在原地望着燕归,雨珠混杂着泪水,视野昏蒙,萧萧孤立的少年只剩一道影影绰绰的轮廓。

    让她想起了从前几日看他,也像极了此刻,隔着千重万重朦胧的江南雨,瞧不清,辩不明,眼角淌下的也不知是不甘的怨,还是委屈的苦,又或是双双搅和在一起,成了酸涩的泪。

    只是今日这泪,除却嚼了苦杏般的酸涩,又平添了悔与恨的滋味。

    既悔自己贸然出了这手伤人,又恨他从来一意孤行,不顾她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