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人间

    别人的癌症在身上，meimei的癌症在心里。爱上哥哥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顽疾。

    哮喘合并肺癌伴随肿瘤复发转移去世后，江心一直处在一个高度封闭无法呼吸的空间，就好像哮喘无时不刻在侵袭脆弱的呼吸系统，肺部被严重挤压全身无力，在那空白的空间里练习呼吸却无能为力。

    若不是对20岁英年早逝的不甘和对哥哥江白的执念，江心恐怕早就放弃了。

    两年，江心终于脱离了窒息的空界，以全透明的灵魂形态重回人间。

    灵魂状态和人类终究不同，比如江心发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漂浮和穿墙，但是灵魂不太受思想的控制，处在一种半束缚状态，如同一团水雾组合的新身体。

    阴天最好控制，偶尔宛如怪力少女，甚至能靠驱使周身的雾气掀开汽车；雨天沉重不太好漂浮，像水汽打湿了蝉的薄翼，而出太阳最虚弱，像阴沟里常年不见天日的老鼠忽然暴晒在太阳底下睁不开眼睛。

    所以江心最喜欢在夜间和阴天活动，寻找哥哥江白的身影。

    灵魂回人间以后记忆不如从前，全靠执念支撑着，所以不太记得与哥哥无关的琐碎小事，比如家在哪里，比如之前自己读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严格来说，江心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类”，而是近似“执念体”的飘渺物质——

    但江心不在乎，没让那个一天天木讷寡言的哥哥爱上自己，是江心做人的遗憾，但一定不能是做鬼魂的遗憾。

    可眼下就有一个难题，正值早秋，明明多雨多阴的城市跟中邪一样太阳明晃晃射在地上，江心被刺得五感几乎没有，时不时撞到路人磕得对方一阵寒意扭头查看却什么也没发现，莫名其妙继续往前走。

    江心在路上小心翼翼观察四周，刚回到人间，视力也像白内障患者一样隔着一层雾看不清，这么下去别说找到哥哥，就连在路上正常行走都不太行。

    早知道就出来之前看看天气预报了——不对，还是保留了人类的习惯，阿飘哪来天气预报？

    一片云层遮住太阳，江心视力恢复了一点，恍然看见一只狸花猫在两栋楼中间的阴影部分停着看这边。

    “喵啊！”狸花猫发出探索的疑问，江心发现自己竟然能听懂猫猫的情绪，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或许猫咪本来就没有语言文字，叫声也是情绪沟通。

    江心轻飘飘挪过去，避免撞到行色匆匆的人类打工人。

    “小猫咪，你能看见我吗？”大楼阴影间没有刺眼的阳光和温度，江心舒服了些。

    狸花猫伸了个懒腰，望着江心伸出去打算抚摸的手没有答话，江心不确定它是不是能看见自己，还是纯属巧合？

    小猫鼻子煽动凑近手心嗅闻，展现茫然的表情，江心才发现原来小猫小小的一张脸上也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从前做人的时候从来没仔细观察过除了人类世界以外的生物。

    成了灵魂物质之后，反而像从以前的枷锁中脱离出来了，回到了真正的世界中。

    小猫什么也没闻出来，准备迈向大楼里，江心蹲在这阴凉处恢复了一些精神，看着小猫灵活的肢体和敏锐的嗅觉，灵机一动。

    “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身体吗？我要找我哥哥，就今天一用。”

    从前活着的时候听古代志怪小说，听说成了灵魂虽然不能触碰人类，但是可以短暂附在小动物身上，会和动物共感，不如借用这猫界战神的嗅觉和强健身体，去寻哥哥的住处？

    小猫根本没搭理，不过江心注意到尾巴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它同意了。看来动物们比路边被撞一下就对着空气咒骂的人类友善。

    小猫走到微光下，投出一片影子。

    影子，是生物灵魂的一部分，也是附身的出入口。之所以阴天最适合附身，就是因为阴天有微弱的影子的同时又是灵魂体最强的时候，有力气附身。

    江心闭眼细细感受周围稀薄的凉气，涨开透明的身体吸入水汽，轻轻一跃，从小猫头部穿过。

    糟了，用力过猛穿太过了没成功。

    再来，江心收了力气，跃到小猫身下和小猫的影子重叠，把自己缩小成影子一样的形状，一溜烟进入到小猫体内。

    四周变大，所有的风吹草动用皮毛感知异常清晰，不过——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也看不见？

    流浪猫，平均视力为远视141度，87.5%是远视，只有4.2%近视；   笼养猫，平均视力为近视80度，75.8%都是近视，只有18.2%是远视。

    这是江心小时候缠着爸妈养猫在网上搜到的知识，没想到今天成了猫，切身体会到了。远视的猫      猫无法看清楚近距离25厘米以内的物体，太近的东西只能通过鼻子嗅闻还有脚掌感知，以及胡须和皮毛。

    所以毛发也是猫的重要器官。

    练习了掌握平衡后，江心甩甩尾巴，迈着轻快的步伐，沿着街区边跑边闻。

    奔跑起来风呼呼吹过，各种气味掠过鼻尖，就像人刷短视频那样快乐，怪不得以前看到坐在车里的小狗都喜欢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大约就是和人喜欢刷视频一样的原因吧。

    仅存的记忆依稀记得哥哥就是在附近的学校上大学，当年高中没读完就生病修养，趁空闲来过一次哥哥的学校，现在估计在毕业找工作？或者是已经工作了？

    毫无头绪，江心对找到哥哥这件事的把握没那么大了。

    闷闷不乐间，江心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柠檬沐浴露混合剂，还有以前哥哥的味道，在动物鼻下异常清晰。

    一抬头，瞳孔猛得缩成一根针，顺着味道的方向疾驰而去，来到一处校区楼栋下，猫的身体就是灵敏，不需要顾及门禁，人类世界的规则只能困住人类，除了人类之外的生物在世界上都是自由的。

    一个修长宽大的身影，正在楼底下扔垃圾，把一袋黑色垃圾扔到可回收垃圾桶里，又提着右手的水壶去自动饮水机接水。

    就是江白！

    江心一阵激动，四肢奔腾跑过去，到江白脚边才发现还是猫形。

    阳光下小猫的身影无比清晰，江心对着影子打算出来。

    却发现水汽稀薄无法支撑身体，灵魂死死贴在猫身上，一丝也无法移动。

    不是，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