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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调

    

蓝调



    一股力猛然拽住她,紧接着冰凉尖锐的利器干脆地没入了姬夜的脖子。她想发声,从喉咙里涌上来的却只是死亡的腥甜和咕噜咕噜的诡异音调。天旋地转的世界迅速被绝望的红色侵占,她无力地跌入凶手的怀里,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倒映出对方悲恸和极乐并存的扭曲面容。那些黑夜里无数次杀死过陆冽的自卑和孤独,终于反过来也杀死了她。洁白的裙子被染得透红,罪魁祸首泪流满面地俯身深吻着他美丽的新娘,甘之若醴地将她嘴里不断漫溢的鲜血全数吞下。

    “快别发呆了!赶紧把人从那个疯子手里救下来!”兰伯特焦急地大喊到,一黑一白这才从眼前震撼的一幕中清醒过来。可还没等他们行动,早有一个黑影扑向了陆冽,用劲一拳就把他揍飞了出去。满嘴是血的陆冽吐出几颗断牙后便精神崩坏地躺在远处的地上又哭又笑起来。

    “Blanc,找纱布和毛毯。Noir,找医生。兰伯特,过来帮我保持她的侧卧姿势,防止血液堵塞肺叶。”伊恩收回拳头,冷静地下达了指令。接着他压住姬夜的伤口,温和地与她四目相对,语气坚定地说到:“张开嘴,Jeanne,把血吐出来。保持呼吸,对,很好。别怕,孩子,你可以的,你能活下来。”

    “咕……咕……呜……”姬夜痛苦地紧皱眉头,无助的眼泪簌簌下落。

    半个小时前,在那个温暖坚实的怀里,她满脸憧憬。

    神父,我们会去哪里?

    去A国。

    A国有什么?

    什么都有……我的孩子。你想要什么?

    您能带我去看看大海吗……我还没见过大海。

    一言为定。还想要什么?

    还想看雪山……

    好。还有呢?

    ……

    还有好多好多没见过的,没体验过的人生。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起码不要在这里。在这座囚禁了她这么久的城堡里,就好像她从来没逃出去过一样。可周围的声音却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身体也似乎越发麻木,即便裹上了厚实的毛毯也很难感知到任何温度。倦意袭来,她能眨眼的幅度越来越小。

    “撑住!Jeanne!”紧压伤口的纱布已然湿透,伊恩喊着她的名字,试图重新唤醒她的意识。

    “不得不说,各位的急救处理很到位。但很不幸她同时伤到了气管和颈静脉,导致现在失血过多。”轮椅上的陆凛凑近看了一眼,没什么情绪地评价到。循声望去的伊恩看到一张一模一样欠揍的脸,差点没忍住又是一拳头,还好背后推着轮椅的影及时出来解释。

    “教、神父,他、他们好像是兄弟,他说他能治好……”

    “久仰,神父。”陆凛笑眯眯地朝伊恩点点头,“我一直很欣赏您的艺术修养。”

    这人很有礼貌,但就是莫名让人更想锤一拳上去。

    “虽然在这个时候提条件有些煞风景,但有合同才好办事。”陆凛瞥了一眼远处一动不动的陆冽,微叹了口气,“直截了当的说了吧,我有把握能给她一条命,但想请您对舍弟的行为既往不咎,行吗?”

    这话让伊恩不满地眯起眼睛。

    “你要是失败了呢?”

    “那您大可取了我这个主治医生的性命。”陆凛不甚在意地笑笑,他举起手向伊恩展示自己手上的腕带,“放心,这条狗链把我们的对话都录下来了,家父不会找您麻烦的。我所想要的不过是您能留我那没用的弟弟一条命。”

    这个人相当不值得信任,但是现在也别无他法了。灰色的眼睛像狼一样紧锁着陆凛,沉默片刻后,伊恩不算情愿地点点头。

    “成交。”

    宁潇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还能被直升机接送上下班。

    当那个嗡嗡扇动着空气的巨物出现在医院顶楼时,他还正在当吃瓜群众呢。谁知道上面爬出来两个黑白无常径直朝他走来,二话不说就把他薅进了机舱。喂喂喂、这是绑架吧!!但宁潇还没开始挣扎,对方就预判了他的预判,把降噪耳机往他耳朵上一戴,里面立刻传来了陆老爷子的声音。

    “跟着他们走,要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合着老板也被绑架了呗……那还挣扎啥啊。开摆。

    人贩子们也没空管他在想什么,只是火速地把他运到了他熟悉的上班二号场所。前前后后不过十分钟,一路上还顺便俯瞰了整个繁华的G市。刚一下直升机,宁潇就看到了停机坪边上那具勉强维持着人形的活着的尸体。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宁潇立刻准备冲上前查看,却被黑白无常像老鹰捉小鸡一样逮着动弹不得。

    “不用管他,他还死不了。”光语气轻蔑地说到,“你要救的人在楼下。”

    ……谢天谢地,你俩真的是人类。

    宁潇刚走进房间就被满屋子的血腥味呛得干呕了一声。看到他来了,陆凛立刻挥了挥满是血的手招呼他过去。床上侧卧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脖子正中插着的手术刀已经看不出从前的银光,身侧的床单也被吐出或溢出的大片血液浸湿,整个人看起来似乎身处在一片盛放的玫瑰田中。

    “所幸气管破得不算多,只要能止住颈静脉的失血就还有救。”陆凛直入主题地说到,“宁医生,麻烦你今天辅助我了。”

    “……你的手,没问题吗?”宁潇面露难色的问到。

    “别担心,手术开始前我会给自己注射安非他命。”陆凛浅笑着回答到,接着他语气一沉,近乎命令般地说到,“如果手术时间耗得过长,我会叫你帮我补上新的针剂。现在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简单地检查完所需要的物品后,宁潇瞟了一眼房间另一侧坐着的红发少年和他身旁那个不容忽视的高大神父,选择性地摇摇头。

    “很好。那么我们开始吧。”

    如果可以重来,是否会有不同的结局?

    如果从一开始她不曾与他相遇,是否会有不同的结局?

    被遗忘在停机坪上的陆冽蜷缩在地上,任凭眼泪为满是铁锈味的嘴里又添上一分苦涩。水泥地面凉得可怕,但他一动也不想动。

    她的脖颈真软……她穿红色很好看……她的血是甜的……

    她的身体好香……她的头发滑滑的……她皱着眉毛的样子真漂亮……

    她咕咕噜噜的喉咙真好听……她沾满眼泪的睫毛真可爱……她失去焦点的眼睛真……

    陆冽不可控制地大笑起来,像只不停抽泣的乌鸦。

    “……哈哈哈……我杀了我最爱的人……哈哈哈………”他仰躺着冲着天空虚无地发问,“可为什么我还活着……哈哈哈……为什么……哈哈哈……”

    一只军靴恶狠狠地踩在他的肚子上打断了他那瘆人的笑声。刚把胃里那口酸水吐出来,陆冽就被拽着衣领强行坐起身。待他看清这个不善的来者后,陆冽竟咧开了一个笑,裹在厚厚血膜里的牙齿像一排饱满的石榴。

    “继续啊,左媞安。用力点,别像个没吃饱饭的娘们一样。”

    “失去斗志的男人就是个只剩皮的沙袋,揍起来也不尽兴。”左媞安讥讽地回敬了一句后便放开了他,在一旁坐下来点了根烟。

    “那你来干什么?和我过夫妻生活吗?”没有外力拉扯的陆冽任由重力将自己嘭的一声送回地面。

    “说到这个,你的本名叫陆冽对吧。”左媞安吐出一口云雾,自顾自地继续说到,“结婚证上登记的我的丈夫是陆凛。”

    “……恭喜你今天才发现这个惊天大秘密。”陆冽有些不耐烦地挖苦到。

    “你mama当时是在军医院秘密生产的。我从小就知道陆家有对双胞胎。”左媞安对地上的人翻了个白眼。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陆冽,你不够格做我丈夫。”左媞安吐吸了一口烟,眼睛里的火星用力地闪烁了一下,“我需要的是你哥哥陆凛。”

    “呵呵,我倒很好奇一个残疾的男人怎么满足一个喜欢女人的女人——”

    “我需要他来赢将军。”左媞安皱着眉头打断了陆冽的满口黄腔。妈的,失了智的男人真是有够烦人的。“我从前也和你一样不想玩这场政治游戏,以为只要做个好孩子就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但今天我明白了,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有些东西我不得不去争。”

    陆冽无所谓地耸耸肩,不予回应。

    “这些事也许跟你没关系,但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个不安定的因素。”左媞安眯着眼睛掐了烟头,在灰白的水泥地上留下一道碳黑的印记,清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你必须离开这里。”

    陆冽嗤笑一声。

    “杀了我呗,永除后患。”

    “你以为我不想吗,留着你这条狗命是陆凛愿意帮我的唯一条件。”左媞安强忍着不要揍他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到,“你哥哥很爱你,你父亲也是,别再这撒泼任性了。”

    话音刚落陆冽就从地上弹了起来,扑到左媞安身上就和她扭打在一起。左媞安也不惯着他,朝他小腿肚一踢,压制住后就直接用扎带将他手脚分别捆住。陆冽奋力地挣扎无果后,只能鼓足力气地瞪着左媞安。

    “你倒真把自己当陆家媳妇了呵。他们爱不爱我,还用你来告诉我么。”陆冽往地上泄愤式地啐了一口血水,愤怒地说到,“谁他妈爱自己小孩会把他一直关在黑暗里?!谁他妈爱弟弟会去抢他喜欢的人?!”

    左媞安扶着额头长叹一口气,重新又点了一根烟。

    “的确,他们有些行为是不正常。”左媞安无奈地说到,“但我知道的是,你生下来就有遗传性的恐光症,你父亲担心会恶化成白化病所以一直把你关在家里。”

    “…………”

    “至于你哥哥的行为……我也不明白,那个男人好像天生就缺少七情六欲。”稍作思忖后,左媞安又补充到,“不过陆凛的确很在乎你。”

    如果不在乎,又怎会低声下气地求那个教父放过陆冽。

    “…………”

    无尽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天空泛起灰蓝,启示着夜幕的降临。遥远山下的城市华灯初上,发出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柔和橙光。反方向的夜风吹来,夹杂着松林冷峻的气息,连同左媞安指间的烟味,一齐盘旋上升,消弭四散。爱恨情仇,像极了雨后随机从土里钻出来的伞状蘑菇,病毒般迸发式地成长,又在遇到光照后迅速萎缩成和泥土一样的枯褐色。

    “左媞安,我已经无处可去了。”陆冽苦笑着说到。抽烟的女人只是蹲下来,把还剩半截的烟塞进了他的嘴里。

    “…是时候放手了,陆冽。”

    但执念就像黏在锅底的锅巴,在年复一年的炙烤中,早就变成身体里一坨割舍不了的焦糊毒瘤。离开她,然后生不如死地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陆冽红着眼睛猛吸一口那半截的烟,顿时呛得眼泪直流。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铺天盖地的雾蓝色里,中尉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