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小说 - 经典小说 - 曾照彩云归(古言,1v1)在线阅读 - 第六章

第六章

    

第六章



    那时傅般若刚刚刚得知他前头还有个已逝的原配,说不怨他恨他,自是假的,冯恪送了她这根红绳手链,她顺手扔到窗外去了,他也不动气,亲自捡回来,又递给她。

    如此来回几次,终究还是傅般若退了一步,收下了这根手链。但她心中有气,便将它扔到梳妆台的角落,直到去世也没再拿出来。

    后来她才得知,这根手链是冯恪七岁那年发高热,他母亲特意赶了两晚夜路,赶到武当山求道长为他编这根红绳,以保平安。说来也怪,一系上这根绳子,多日不退的高热居然真的渐渐缓和了下来,此后二十余年,他都未曾将其取下。

    直至给了她。

    傅般若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被震了一下。她抬头去看冯恪,他也正望着她,一双眼似秋水寒霜一般,就那般沉静而又淡然地看着她,好似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

    这不可能。

    她安慰自己,怎么可能呢?世间起死回生之事本就是罕见中的罕见,又如何能够如此凑巧,恰恰他们两个前世的夫妻,此世都有此奇缘?

    傅般若定了定心神,勉强笑了笑:“此物想必是郎君的贴身之物,给我怕是与礼不合。”她侧过身去,不再看冯恪:“郎君的歉意我心领了,东西原物奉还。”

    冯恪举在半空的手颤了一颤,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他也不再看傅般若,垂下眼睛,声音里却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是我考虑不周了,改日再为傅娘子重备一份赔礼。”

    暮色将观音桥染成靛青色时,傅般若在炭火铺前寻到玩疯了的meimei们。傅兰因正举着兔毛手笼往文竹颈间塞暖炉,见她来了才吐吐舌头:"阿姐怎的比我们还迟?"

    "遇到个讨债的。"傅般若随口应付,目光扫过街边卖糖粘子的老妪。她看到那甜滋滋的糖浆不由得有些发馋,嘱咐阿蘅去替她买两块。

    “阿姐不是一向最讨厌吃这个糖了吗?”傅兰因有些奇怪,“说是又甜又腻,粘牙的很,还总是不准我吃呢,今日怎么想起来吃了?”

    傅般若动作一顿,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在闺中的时候确实不大爱吃这个,总觉得粘牙,又不大方便。但嫁与冯恪之后,他却总爱为她买饴糖,说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忧愁烦恼便都会烟消云散了。久而久之,她便也养成了这个习惯。

    他还总爱拿这个逗她,说她含着饴糖呵白气的模样像只吐雾的小兽。

    他就是这种人,柔情蜜意中,不动声色的夺人性命。

    正恍惚间,忽听得身后有人轻笑:"小娘子要几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传来,傅般若忽地有些恼怒。这人怎么这般阴魂不散?

    她转过身,冯恪举着三块琥珀色的麦芽糖,糖丝在暮色里拉出晶莹的银线。他与杨铮向这边走过来,身后侍从抱着整摞《缉古算经》注本,书页间还夹着几枝绿萼梅。

    “方才惊扰了女郎,女郎又不要我的手链,思来想去,家中姐妹都爱这麦芽糖的滋味,所以便拿它当作赔礼吧。”他将麦芽糖径直递到傅般若面前,“吃点甜的,忧愁烦恼便都烟消云散了。”

    傅兰因雀跃地接过一块,又叽叽喳喳地跟傅般若谈起方才的见闻来。她说的眉飞色舞,神情里全是做不得假的天真烂漫。少年不识愁滋味,傅般若却再无法回到这般无忧无虑的年纪了。

    傅般若盯着糖片里冻住的桂花,忽然伸手接过最中间那块。前世她总抢着吃中间那枚,说糖浆凝得最透亮。果然含进嘴里时,熟悉的姜蜜在舌尖化开,烫得她眼眶发热。

    "表妹当心粘牙......"

    "粘着才好。"她打断杨铮的提醒,透过糖雾看向冯恪,"粘住的记性才牢靠。"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同样的错误犯两次,这样的人,便再没有任何资格抱怨自己的不幸。

    ……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冯恪,有得知它也极有可能重活了一世,傅般若连续几个晚上都梦魇不断。她总是梦见前世的事情,她本以为自己都逐渐淡忘了,如今这些记忆却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崔昭笃信佛教,见她自普济寺回来后便如此,疑心是她冲撞到了什么菩萨,便要带她去汴梁城外的观音寺好好拜一拜。

    傅般若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世间轮回皆无定数,或许菩萨还能保佑她这辈子远离冯恪,所以便也答应了下来。

    临近年关,府中又只有崔昭一人掌管家务,忙得脱不开身,最后只好叫傅般若独自一人去观音寺上香。

    腊月里的观音寺裹着素白,香炉里升起的青烟刚触到檐角冰棱,便被北风撕成絮状的寒雾。傅般若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时,腕间消寒结的红绳硌得生疼。前世她在此处求过姻缘顺遂,今生却将祝词换成"永断孽缘"四字。

    因着大相国寺和普济寺,观音寺如今的香火已大不如前。但它毕竟历史悠久,自北魏以来便延续至今,在香民信众心中灵验异常。

    观音寺到汴梁城的距离不短,这一来一回便也要上半天的时间了。是以上完香后,傅般若也未再多留,立刻便驱车回城。

    回程的马车在雪地里碾出两道深痕。傅般若裹着灰鼠斗篷,仍觉寒意顺着车帘缝隙往骨缝里钻。母亲生她时早产,她自幼便身子骨弱,尤其是格外畏寒。

    "姑娘当心!"车夫突然勒马,整个车厢猛地倾斜。傅般若还未抓住窗棂,便觉身子一空,若非一旁的阿蘅紧紧拉住她,她怕是要摔下车去。她掀帘望去,拉车的枣红马前蹄深陷冰窟,发出尖锐的嘶鸣声。

    车夫下车检查了一番,马车没事,马却是腿骨断裂,无法继续前行了。

    侍女阿蘅急得直抹泪:"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几个人在这冰天雪地里等了大半天,也不见半个人的踪影。此时已是半下午,回程是来不及了,所以大半香民都会在寺里过一夜,明日白天再启程。若是再这样等下去,怕是等不来人,先把人给冻坏了。

    傅般若一咬牙:“阿蘅,咱们往前面走一走吧?我记得不远处好像有个村子,向他们借匹马也好啊。”

    阿蘅还未回答,车夫却急的连连摇手:“小娘子,万万使不得!那村子离这还有一段距离呢,别说是走路,就算是骑马也得好几炷香的功夫!”

    几个人面面相觑。正在此时,忽地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有人?”阿蘅惊喜道。

    正说着话,那马蹄声越来越近,直至出现在山路的尽头。待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傅般若心中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既是欣喜,又是失落。

    来人竟然又是冯恪。

    ———

    猜到双重生的宝宝们在哪里!一直没敢剧透(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