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小说 - 经典小说 - 曾照彩云归(古言,1v1)在线阅读 - 第二章

第二章

    

第二章



    前世冯京想来是因为愧疚,白日里她与他争吵时,他从不还嘴,任她打骂;到了夜里,在榻间,这形势就逆转了,只有她任由冯京宰割的份。这人体力奇好,总是将她翻来覆去的折磨,直至她嗓子都哭哑了,才不情不愿的放过她。

    床第之事或许是他们唯一还算和谐的事情,否则她也不会嫁过去不足半年,便怀了身孕。

    “般若,般若?”

    韩凌波满脸奇怪之色,“想什么呢?叫了你半天也不说话。”

    傅般若回过神来,只觉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忙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

    真是见了鬼。

    她在心中埋怨自己,好好的,怎么又想起那个负心汉来了?

    傅兰因替jiejie打抱不平:“凌波阿姐,你还好意思说呢——你看看我阿姐这脸红的,她本就不胜酒力,你们还这样灌她,她现在啊,必定是醉的五迷三道了!”

    韩凌波不肯承认:“这冬阳酒哪里这般醉人了?我家的小侄女都能喝上一大海碗呢,谁知道这个般若酒量尽浅成这样,这哪里能怪我?”

    冬阳酒,又叫东阳酒,由“冬至过后阳气上升”而得名,做法倒也不难,糯米与桂花一同酿制而成,口味甘甜,色泽金黄,基本上没什么酒劲,隐隐地还有股桂花的幽香,十分爽口怡人。

    这原是吴地那边的习俗,近几年在东京城盛行起来,十分受小娘子们的青睐。

    傅般若有些心虚。她这哪里是醉的,分明是大白天思春把自己臊的。于是她就借口醒酒,又溜了出来。

    “阿姐,还是我陪你去吧?”傅兰因当真以为傅般若醉的不行了,有些担忧。

    傅般若瞥见角落里的崔眉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一直对她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想了想,便道:“不必管我,你先自己玩自己的吧,让你阿眉表姊陪我就好。”

    崔眉立刻起身,笑吟吟地凑过来,扶住傅般若的胳膊:“兰因,你玩去吧,我来服侍你阿姐就好。”

    “怎么了?”两个人站在樊楼临街的阑干上,一阵东风吹过,倒真是有几分寒意,傅般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抱怨道:“有什么事还非得出来说?神神秘秘的。”

    “自然是有好事要跟你说。”崔眉不以为意,她从怀里掏出手炉递给傅般若:“早知道你娇气,喏,特意给你准备的。”

    傅般若也不跟她客气,将手炉抱入怀中,果然暖和多了。

    “到底怎么了?”她见崔眉一个劲向下探头,便也跟着往下看,但看了几眼,今晚生意好,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也没什么别的稀奇的,便不由得有些奇怪:“你看什么呢?”

    崔眉不理会她的问话,只将食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

    傅般若有些不高兴了。

    “你这人真是的。”她嘀咕道,“方才是你非要拉我出来,说是有事,结果这会又遮遮掩掩的,到底什么事啊?”

    她正还要抱怨,忽听从外层楼梯拐角处接二连三传来橐橐靴声,几位身着宽袍的清贵公子们转了上来。为首的那人瞧着有些眼熟,眉目俊秀,身姿挺拔,目光在二人身上略微打转了一下,并未多留,也不让人感受到冒犯。

    樊楼的结构是个大写的“回”字形,她们现在二人所在的位置,就是外层的“口”与内侧的“口”的边际交汇处,因着到底隔得远,看不大清,男女有别,傅般若拉着崔眉,遥遥朝他们作万福礼。

    那几人自然还礼,想来也是汴京大户人家的郎君,斯文有礼,然后随着酒倌进了雅间。

    “怎么样?”还不待人走远,崔眉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傅般若有些奇怪。

    她这般不开窍,只急得崔眉是抓耳挠腮。她作势要拧傅般若的两腮:“就刚刚那群人……”

    傅般若望着她色泽如桃花的面皮,忽然恍然大悟。她回想了半天,却发现除了觉得为首的郎君风姿绰约,其余几位郎君她倒真没什么印象了,遂只好实话实说。

    却没想到崔眉眼睛一亮:“你也这般觉得?”

    傅般若了然:“他就是杜郎君?”

    崔眉虽是傅般若表姊,但其实也不过长了她三个月。舅父舅母也心疼女儿,遂效仿傅明章夫妇,将崔眉多留几年,去岁才刚刚定亲,是光禄卿大夫家的杜郎君。说是人生的俊,学问也好,明年下场参加春闱,必会蟾宫折桂。

    崔眉有些忧愁:“也不知道这次他能不能中。”

    傅般若回忆了一番,前世这位杜郎君,春闱果真是一举高中,虽不如他同年的冯恪连中三元,风头无二,但也是金榜题名,前途无量。他与崔眉成婚之后,二人也是恩爱非凡,后来外放去了并州,直至傅般若逝世那年,还未曾归京。

    傅般若有意劝她宽心,但也不好直说,便故意逗她:“舅父的眼光你还不相信吗?说不定明年你就成了状元娘子了!”

    傅般若的舅父崔则乃是当世大儒,学子们都爱请教他学问,他既然为女儿选这位杜郎君,想来他的文章确实是不错。

    崔眉噗嗤一笑:“你就别取笑我了——”

    两人说笑一番,又谈起傅般若的婚事来。崔眉道:“前日姑姑来做客,提到要为你寻门亲事。”

    “我?”傅般若一怔。她记得前世自己的婚事足足拖到二十一岁才定下,在此之前,父母似乎都很少与她谈起此事。

    “可不是吗?姑姑说,官家最宠爱的安阳公主才留到了二十岁,你翻了年,便十八岁了,顶多留到十九,在二十之前必要将你嫁出去。”

    傅般若有些无奈:“这怕是母亲的一厢情愿。父亲前几日还与我说,想再多留我几年。”

    崔眉笑道:“毕竟是女大不中留,姑姑也怕留来留去留成仇哇!”

    傅般若心情颇有些忧愁。经历过前世,她对嫁人一事,着实有些抵触。虽说自己父母便是现成一对的如花美眷,但她却总是担忧自己再如前世一般,生个孩子难产而亡,一辈子便白白葬送了;但若是不生孩子,必定要为夫君纳妾,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要她主动做这事,还不如不嫁人呢。

    但不嫁人自是不可能的。

    眼下的风气,晚嫁是疼惜女儿,不嫁就是害了女儿了。就算她真的愿意绞了头发去做姑子,那她的父母也必会受到形形色色的议论指点,更别提还会影响到傅兰因的婚事了。

    她郁郁地倚在窗边,望向汴京城的无边冬景。崔眉不知傅般若心中的千回百转,只兴高采烈地打量着市井繁华,对于她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娘子们来说,再寻常不过的人间烟火都是大有趣味的。

    忽闻街边一阵马蹄声,几匹枣红马踏碎街面积雪,在樊楼门前停下了。

    崔眉猛推傅般若:“般若,般若,快看啊——”她眼睛发亮,“好生俊俏的郎君!”

    傅般若单手撑颌,并未转过头去:“怎么了?这么快便将你家杜郎君抛之脑后了?”

    正说着,雅间的门忽地开了,那位杜郎君并刚刚一同上楼的几位郎君都向楼下迎去。

    “冯兄!可算寻到你了!”杜郎君笑道,“都说你要效仿那王若叟,弱冠之年便连中三元,怎的还有闲情逛市井?”

    傅般若听到“冯”字,心中便情不自禁地一个激灵。

    她忍不住循声望去,只见被几位郎君围在中间的是位身着青衣的男子,身形秀逸,意态从容。虽说只是个背影,她却立时认出那是何人,一颗心如同涌入万千冷霜,霎时冷了。

    “如何?”崔眉浑然不觉:“看他的模样,并非是汴京人士,又与杜郎相识,怕是进京准备春闱的举子。”

    她兴味盎然,又是感慨,又是赞叹,说了半天却见身边的傅般若半点反应都无,有些无趣:“般娘?你难不成真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怎么这般清心寡欲。”

    傅般若心乱如麻,勉强静下心来,挤出一抹微笑:“哪里有这么夸张?不过是个郎君罢了。”

    是啊,不过是个郎君罢了。前世种种譬如昨日烟云,都已经是过去了。这一世的傅般若,与他绝不会再有半点交集。

    傅般若低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正欲回到暖阁,却忽见楼下的冯恪不知何时微微仰起了头,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正落在傅般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