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影子
1.影子
“林老师,每个月的工资是直接打到你的银行卡上,待会儿我把教师卡发给你,然后会叫别的老师带你去教师宿舍,”说话的人蓄着一把胡子,脸上沟壑交错,嘴里叼了根烟,说话时烟灰跟着他唇部肌rou的运动一起抖落,“之后你可以到处逛逛,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开始上班了。” 那双锋利的眼睛盯着你,让你感觉不太舒服。 眼前的校长因为皱纹太多,让人难以估计他的年纪。他从抽屉盒里翻找东西时,动作迟缓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但他明明只有四十多岁。你想起来之前看到的信息,王履十年前才走马上任,证件照也是那时候拍的,看起来还是一个俊逸的小伙子,现在居然已经变成这样了。 校长办公室里没有窗帘,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直射进来,空气里有一股螨虫烧焦的气味。 王履从抽屉里翻出备好的教师卡,他这些年胖了不少,显得四肢尤其短,不得不站起身来才能把卡递给你,但也许是躯体实在沉重,起来的时候都不容易,骨骼嘎吱嘎吱响。 你看他像一个老旧的机器人一样,不由怕他出了什么意外,干脆自己先一步走近去想接过,然而王履这次极快地缩回了手。 你惊愕地看向他:“王校长?” 这个动作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般让他大口喘着粗气,连额头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皱起眉,真怕他把自己搞了个倒仰。 王履好不容易把气喘匀:“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些问题,林老师你先去逛逛吧,晚上六点还有一班出去的班车,你也可以看看。教师卡我明天给你。……你到时候可以让岑老师给你开门。” “那……”你刚想问这样的话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怎么办,但是想了一下你带来的一箱泡面,“好的吧。” 王履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你离开。 你带着两个行李箱打开门,就被吹来的阴风冷了一个激灵,裸露的皮肤被吹起一层鸡皮疙瘩。走廊没装任何窗户,阳光漏不进来,头顶惨白的日光灯忽明忽暗,偶尔发出“滋啦”的电流声都清晰地流入你的耳朵。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你的高跟鞋和瓷砖铛铛作响和轮子轱辘滚动的响声。 从行政楼里出来,正对的就是教学回字楼。但两栋楼之间其实有一段高度差,因为行政楼在更高的山坡上,而教学楼在下面。 教学楼的墙面上贴着的三个大字“远航楼”已经破损到露出原本的银色,爬山虎多到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从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 确实是年代久远了。 你靠在一棵树下,微凉的风吹得人很舒服,落下来的叶子擦过你的脸颊和嘴角,最后飘进你的上衣口袋里。 “林老师。”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你吓一跳,你猛地回过头,是一个个子很高挑的男人。你已经一米七四,现在还穿了高跟鞋,但你只到他的下巴。 浓眉大眼,长得还挺帅的。你如是想,谨慎地问道:“请问你是?” 他笑了一下:“我叫郁柏,忧郁的‘郁’,柏树的‘柏’。王校长让我带你去教师宿舍。”郁柏看了一眼你手里面的两个大箱子,“我帮你搬吧。” “那麻烦郁老师了。”你冲他浅浅一笑,给了他其中一个。西斜的太阳给你铺上一层浓稠的金色,原本绿色的眼瞳变得很浅。 郁柏抬起另一只手捻走了你胸前的树叶:“跟我来吧。” 你没注意到那片叶子,只是推着行李箱跟他走。虽然马路建到了这边,但其实半年都未必能见到一辆车。另一边围上了栏杆,下面是不息的河流。 郁柏带着你沿路往前,过了林林总总的树丛,就开始多了人家。你一路看过来,新建的屋舍都很简陋,内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八仙桌作家具。门前只有老人搬了张椅子坐在树下织毛衣,偶尔有几个只有腿高的小孩互相追着跑。 左手边的口袋振动起来,你摸出手机,来电人是“凌逸”,你想也不想直接挂断。然而下一秒,凌逸又打了个电话进来。你正要滑向接听,突然有个东西撞到了你的腿。 你下意识低头,扎起来的绿发顺着耳侧垂下。撞到你的小不点也懵懵地坐在地上,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你。 你笑了一下,把她扶起来。小不点腾地一下脸红了,糯糯地喊:“姐、jiejie。” 郁柏讲了半天发现没人搭理自己,回头看见你蹲着在和一个小女孩聊天,脸色变幻莫测把你拉到一边:“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觉得他有一点莫名其妙,朝小女孩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看她跑回自己家。 郁柏脸色还是不好,只是说:“不要随便和这里的人来往。” 你“啊”了一声:“为什么?” “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以后会知道的,”郁柏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指了指两栋楼里较矮的那栋,“这是女教师的宿舍,旁边是女学生宿舍。” 宿舍楼的门口也用了栏杆围住,看成色来看应该是不久前才刷上的红漆。 郁柏准备推开栏杆进去:“我带你找一下房间吧,这楼建的很复杂。” 你却拉住了他,指了一下栏杆边的牌子,示意让他看看上头写着的“男生禁入”四个字。他正准备说这块牌子没什么用,已经没人管理了,你却率先开口:“我自己去找就好了,反正我不急。” 郁柏看起来不太高兴,但还是把箱子递给了你。 你微笑致谢,带着两个行李箱进了宿舍楼。这座楼的结构和行政楼相差无几,走廊上也一面窗都没装,你拐了一个弯,走到王校长告诉你的房间号门前,上面写着住户的名字,分别是“林芝秋”和“岑喜山”。 门锁其实是扫卡就可以开,因为教师卡已经没发到你手上,你就只好敲了敲门。可能因为周遭实在安静,“咚咚咚”的三声分外清晰。你停了一会儿,不知道哪里来的阴风又滑过你的发丝。因为还是夏天,所以你打扮都很清凉,此刻却感觉到了有点点冷。 你忍不住靠着两个行李箱蹲下身,暗自奇怪为什么越来越冷了,早知道出发时应该穿上外套……不对,山外面的天气也没有那么热,你按照习惯一直是带着外套出门的。你怎么糊涂地把外套落在了班车上呢? 应该不会吧……? 那外套是某个名牌的春季单品,属于既符合人类审美穿出去又会很有面子的那类,当时花了你六千多块。凌逸有心帮你把钱出了,但你那时已经对他感到厌烦,出于不想亏欠的心理让自己的钱包承担了一切。 不会真的弄丢吧?你直起身,准备打开行李箱看看,视线扫过地板时潜意识比大脑更快地反应过来问题。你全身僵住,眼神落到地上,差不多是一个半圆形的影子,是你的。 你的视线又向左边挪了挪,是一个直起来的影子,比你的长出许多。 有人站在你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