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物补天

    霸刀山庄虎踞太行山下，扬刀大会天下闻名，乃是北武林魁首，虽则近些年少在江湖上走动，但仍是许多江湖人心中的名门世家，常有江湖人士或朝廷官兵来此买刀和铸造武器，因而附近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城镇，镇上的百姓们在霸刀山庄的庇护下生活，见惯了各色江湖人来来往往。

    近日，往来无极镇的武人格外多，原是霸刀山庄正在招募新弟子。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无极镇口，车夫扯着嗓门：“许久不来无极镇，还是像以前一样热闹。听这动静，霸刀山庄今年招收的弟子挺多啊。”马车停下，车上跳下一个江湖打扮的青年，车夫向这青年拱拱手：“李复先生交给俺的使命完成了，这往后就看客官您的造化了。客官吉人天相，定能在霸刀山庄成就一番伟业！”言罢，打马离去。

    此青年甫一下车，就听附近霸刀弟子喊着：“还有要拜入霸刀山庄的英才吗？距离报名截止还有半个时辰！”于是匆忙来到附近一名身穿霸刀服饰的女子面前。

    那女子打量他一番：“这位小兄弟，此处乃我霸刀山庄地界，不知有何贵干？”

    “在下听闻霸刀山庄招募新弟子，想拜入霸刀门下。”

    那女子毫不意外，“你既然有意拜入我庄中，那便前去我师兄柳岚风处，让他引荐于你。”转而又言：“不过，我霸刀乃百年世家，你若无过人之处，我们是不会随意纳入门内的。”

    青年没走几步就看见那女子口中的师兄柳岚风，说明来意。

    柳岚风温和一笑：“原来是卫亭师妹荐你而来。近来倒是有许多少年英才，闻我霸刀山庄威名，前来投帖。看来我庄再次于江湖中崛起，指日可待啊。你既要入我霸刀山庄，我便与你讲一讲庄中历史……”

    柳岚风滔滔不绝地讲了半刻钟，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做，于是连忙歉意道：“这两天门中事务繁多，我与师妹也是分身乏术，本该亲自领你上山，现在怕是抽不开身。不过你不必担心，前面的赵淮也是来投帖入门的，方才我把上山的路都告诉他了，你去找他一起搭个伴便是了。”说罢，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身影。

    青年依言找过去，发现是一名相貌普通的少年，便上前打招呼。

    这名叫赵淮的少年见了他倒也十分热络：“是岚兄让你来的？霸刀山庄英杰辈出，执北武林牛耳数百年，可不是江湖上突然冒出的某些后辈可以比得上的。我相信霸刀只是偶然沉寂，必然有重返巅峰的那一天。”他一边说着，面上是憧憬神色：“我仰慕霸刀山庄久矣，此番辞家前来，定要习得高深的武功。”

    青年闻言，心中也生出几份豪迈之意：“赵兄所言甚是，我拜入霸刀门下，亦是相信终有看到它重新崛起的一日。”于是两人结伴向山上走去。

    赵淮边走边道：“霸刀山庄是北武林之魁首，乃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名门世家。近些年来，因未召开扬刀大会，外界的名望有被西湖藏剑山庄盖过的趋势。但是，我猜这其中定然有些不寻常的缘故……”

    顿了顿，赵淮转移话题：“其实，我入霸刀山庄，不仅是想学好刀术，还是为了寻我那meimei。早年家中遭逢变故，亲人皆被贼人杀害，当时我在外玩耍，逃过一劫。原本以为meimei也死了，但是前段时间听说，我的meimei还活着，可能被霸刀山庄的好心人收养。若是拜入霸刀门下，说不定也可与她相认。”

    青年听得此言唏嘘不已，安慰了对方几句，只愿他早日找到meimei，与亲人团聚。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走到半山腰处，赵淮就此停步：“先前有个同乡让我在此等候他片刻，想来他也快到了。”

    青年不疑有他，于是告辞：“那在下先行一步，赵兄，我们有缘再见！”

    “相逢便是缘分，我们稍后再会。”

    青年走远后，赵淮面上神情一转，收敛了笑容。这面目普通的少年正是乔装化名的月泉淮。在进入无极镇后，他吩咐几名心腹打探情报，自己则投了入门帖。

    他此来霸刀，并不是为了从前祖辈的仇怨，也不是心血来潮。究其缘由，还要从八十多年前说起。那时高句丽尚在，十六岁的他已经剑术大成，于高句丽境内鲜逢敌手，于是起了出海交流武学的心思，不料所乘海船遭遇风暴，漂流数日流落荒岛。这岛上生长着一种奇异果树，所生果实如仙果般蕴含不可思议的力量，一群金色巨鸟守护着这些果树。他在岛上与巨鸟搏斗，抢摘果实，磨炼剑技，生存了三百日，才被路过商船所救。

    离岛后，他意外失去了关于身世的记忆，只剩海岛生存的回忆。船长翻找出的航海日志上记载，此岛是一巨鲸脊背所化，其上生长着鲸吸海树，所结果实名为神满果。迦楼罗鸟守护着神满果，并以岛上的毒蛇为食。据说服食一百颗神满果后，就会洗经伐髓变成另一个人。在船上，他向船长讲述了自己在海岛上的经历，却隐瞒了一部分实情：这海岛并不只是鲸背小岛那样简单，其上保存着古修士遗留的痕迹。在小岛石洞中打坐时，他意外进入了元神感应的境界，而后从山洞隐秘处的玉简里，得知了古修士的存在。

    万年前，妖魔横行大地，人族中的古修士带领各部族抵抗妖魔，最终取得大胜，将它们赶入深渊封印，并建立了九州结界。然而这胜利背后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古修士大半战死，布下的结界封印了魔界与人界的通道，却也隔绝了与灵界的联系。从此以后此界修士再也无法通过正常途径飞升，结界内所含灵气也逐年稀薄，大小修仙宗门渐渐断绝传承，各派灵兽脱离宗门禁制，或逃进深林，或潜入深海。那背负仙岛的巨鲸就是其中一头灵兽，具有一丝鲲鹏血脉，挣脱封印后带着宗门药园的一角在海中洄游。此宗门修士发觉灵兽逃离后，努力寻到了踪迹，但再无力将其重新收服，只好用玉简记录下这一切，留存在小岛山洞中，遗憾离去。

    至于再后来发生了何事，那玉简没有记载，而月泉淮也可猜到：此后数千年里，灵气愈发衰竭，人间政权不断更迭，修仙者消失在了人们视野中。

    被商船救起后，他跟随船长来到东瀛，又过了十年才返回故土并找回记忆。在他失踪的这些年里，他的父亲老宗主月泉罗终原本已打算将宗主之位传给大弟子月泉星，未曾想独子平安归来，于是这宗主之位也就传到了月泉淮手上。月泉星错失宗主之位后失落且不甘，执意前往长白山中闭关修行，于是宗内在长白山上修建了天极殿作为月泉星的住处。

    天极殿落成后，月泉淮前往长白山看望月泉星，却吃了闭门羹，他心中略感不快，但也没有真与对方计较什么，转而在这长白山中闲逛起来。在行至一处山涧时，他隐隐察觉山中某处有不同寻常的灵气波动，沿着山壁寻过去，才发现了一处三尺来宽的岩壁缝隙，此缝隙上下狭长，入口处被灌木掩盖，所以若不动用神识，单凭rou眼很难发觉。从洞口向内望去，就知此洞极深，他决定进去探查一番。

    他留意着两侧的环境，但一路走了千余步，都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而后此通道开始逐渐扩宽，并陆续遇到了三处分岔路口，他以神识探查后，在路口稍作标记，就继续向深处走去。在经过了最后一处岔路口后，视野豁然开朗，一个洞厅出现在眼前，此洞厅高约三四十尺，岩面平整，应是人力所为。正中央有一方形高台，高台表面刻有一圈铭文，其上摆着一樽半人多高的青铜鼎。所有的灵气波动都来自那样式极其古朴的青铜鼎。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鼎内望去，只见鼎壁上铸有密密麻麻的铭文，这文字与曾经在鲸背岛上玉简内习得的铭文一样，正是古修士所用的上古文字。他指尖灵光凝聚，将鼎内符文照得更加清晰，去仔细辨识那文字所记载的内容。只看了个开头，他便微蹙眉峰，待他通篇读完，更是心绪一阵翻涌——这果真是古修士留下的。铭文记载，此鼎是各派修士合力，为守护九州而铸，沿灵脉走向而镇于八方。按说此鼎大概也属法宝，但以他目前修为，实在不知如何炼化，他手中亦无空间类法器，青铜鼎的体积颇大，无法轻易移走。加之此鼎既是镇守地脉，贸然移动还不知会带来何种影响，也就继续将青铜鼎留在此洞窟中。

    在这之后，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修炼上，每隔数年去那洞窟中静坐几日。

    十几年前，他的功法有突破征兆，却在闭关时出现意外——伴随着周身经脉剧痛，身体无故自燃，想要以水灭之却无半点作用，唯有定期吸取他人内力才可缓解这症状，勉强续命。为了解决这一隐忧，他四处寻找破解之法，不时扮作普通少年外出，但仍是未得其法。

    后来，有一名来自东海的方士，向他透露神算或许知晓解决之法。但当他派人前去探访时，才得知神算赵家已经灭门，唯有一个名为赵涵雅的孤女尚在人世。

    而不久前，他安插在中原的探子得到消息：神算后人就在霸刀山庄。

    此事涉及隐秘，不好再委托他人，因此他才亲自前来，并将几名手下留在暗处秘密行动打探消息。

    凭借着以往乔装改扮的经验，月泉淮没什么阻碍就成功拜入霸刀门下，并以一名新进弟子的身份和其他人一同起居习武。没过多久也将风雷刀法练了个七七八八。

    期间，他在山庄中多方打探，终于有一天找到机会，暗中跟踪那个名为赵涵雅的小姑娘。

    这女孩的祖父神算赵明空与霸刀山庄老庄主柳风骨交情颇深，因此当年赵家灭门后，柳风骨将其带回霸刀山庄抚养。与她常在一处的另一名小女孩便是霸刀山庄的小小姐叶埼菲，相处时叶埼菲唤她多多，这大概是她的乳名。平日里两个小姑娘很少分开，而今日不知怎的，多多落了单，一个人低头在廊下走着，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孩子，往往最是活泼好动的，而多多，相比她的同龄人要沉静许多，这小小的女孩究竟在忧虑什么呢，或许神算家的孩子真有不同之处。

    月泉淮远远地观察着那女孩的举动，只见小姑娘脚步纷乱，在廊下来来回回兜圈子，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跑回房里找出纸笔，匆匆写了几个字。女孩盯着纸条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将那纸条揉成团，在廊边的小花丛里挖了个坑，把纸团放进去埋了。

    这举动实在有些奇怪，一时间月泉淮也颇为好奇，纸条上写了什么？

    女孩走远后，他悄悄来到花丛旁，将那小土坑重新刨开，捡出纸团。将纸团轻轻抖开，只见其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无物可补天”。

    月泉淮见此愣住，隐约联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也心绪烦乱起来。将纸团重新埋好，就匆匆离开了这里，回到他自己在霸刀山庄内的住所去。

    无物可补天……指的是什么？

    月泉淮内视气海，丹田处的漩涡提醒着他依然有无法摆脱的危机。

    他想把那女孩带走，问个究竟。

    既已有了打算，接下来的事做起来就顺利许多，又过了两日，在摸清了多多的行踪规律后，月泉淮吩咐手下在外接应，自己敲晕女孩，悄悄将多多带出了她的住处。

    不过，此次计划全然称不上周密，他如此快地行动，一方面是求卜心切，另一方面却是因他近两日体内经脉又有躁动现象，需要吸取内力压制，总在霸刀山庄附近捉人吸取内力终归是有风险，如今找到目标，还是将其速速带离为上。

    他绕开山庄中的诸多岗哨，挟着那女孩到了先前与手下约好的码头处，他们在码头准备了船只，届时凭着霸刀山庄附近的河道，就可以迅速地沿流而去。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霸刀山庄柳风骨竟追至此处。若在平时，只消出手与其打上一场便是，但不巧的是，他体内状况甚是不妙，隐隐有发作迹象。又想那多多终归只是个小孩子，将她掳走也未必得到想要的答案，左右权衡之下，终究是弃了多多，心怀遗憾地乘船离去。

    “空间挪移，位面相接。这一界，很快就将不复存在了……”远方，陆暗生的神识扫过山川湖海，在触碰到结界后低低叹息。结界破坏了原有的灵气流通，加之万年来的空间交错，如今这小世界就如同一尾被扔进深海的浅水鱼，在外界魔气的压迫下，面临着爆裂的风险。昔年的封魔印，如今却成了这一界的催命符，即便他不出手，这小界面也禁不起多少折腾。

    末日前的宁静，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若是让那人失去一切，他会不会心甘情愿跟自己走？阴暗的念头升腾而起，他也是许久没有做老本行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有趣的事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