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域外天魔

    无边无际的晦暗虚空中，危机四伏，一名青年形貌、身材高大的修士手持银色法盘，黑色法袍上符文涌动，周身护体灵光闪烁不停，一边计算着空间节点的传送方位、一边苦苦抵御空间乱流。

    突然，修士没来由地心头一突，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升起。在人界纵横千年的战斗本能提醒他，似乎被什么阴诡邪祟的东西盯上了。

    丝丝缕缕的灰黑色魔雾自某处空间裂隙中涌出，这些魔雾似有神智般，逐渐汇聚成整团雾气，带着强大的压迫感向着此修士所在滚滚而去。

    修士眉头紧皱，银色光丝缠绕周身，几息之间便遁出十余万里。他只有尽快飞遁至离此处最近的那一空间节点，才有生还可能。

    然而身后魔雾的速度却是骇人之极，紧紧尾随没有丝毫可被甩脱的迹象。

    修士驾驭着飞舟，期间穿插施展瞬移之术，已经全力飞遁了十几个时辰，期间服食数枚丹药，面上渐显苍白之色。

    虚空之中空间裂隙无数，稍有不慎就会将人撕裂粉碎。他在施展瞬移秘法的同时还要分心cao纵法盘辨别方向，以躲避空间裂隙，法力消耗甚巨。此处空间本就灵气匮乏，不似灵界那般可以轻松调动天地元气补充法力，也无法引导气机为飞舟充能。如今飞舟全力运转，都是由灵石支撑。至于他自己，则依靠丹药，稍稍恢复一些就施展光遁之术瞬移，不停地变换方向。然而，在逃亡的间隙他却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身后的魔雾并没有使出全力，甚至，或许还不足十之一二，对方只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已。

    这魔雾究竟是什么来头？

    猝不及防地，一股冰冷的刺痛侵入神识，数百年前历经化神天劫时的记忆狂涌而出，那似曾相识的痛苦之感……这是——域外天魔！

    修士强忍痛苦翻手祭出一枚青色玉钟，试图用浩荡灵波震开神识侵扰。

    魔雾却丝毫未受影响，饶有兴味地任由修士动作。

    灰黑色魔雾动了！毫无阻隔地自修士七窍迅速钻入，转瞬之间，修士灵台失守，灵元随之进入失识状态。

    天魔肆意翻看着修士识海内的记忆。这经历还算有趣：此人出身于一个远离仙域的新生界面，机缘巧合下从失去仙法传承的人界进入灵界，开启体内灵脉后在灵界迅速提升修为，逃过无数妖魔的追杀后携带诸多修炼法门返回人界，而人界的天地气息流转随着灵界通道的打开发生剧烈变化，此后数百年里无数的修仙宗门崛起，此人作为人界修为最顶尖的几人之一，于魔灾降世时力挽狂澜，此后执正道牛耳数百年，却一直暗中修炼灵界魔族传授给他的功法……

    识海深处，一团金银二色的漩涡缓慢旋转，周围环绕着一紫一红两色灵文。

    区区一名炼虚期修士，识海之中竟有如此神妙之物。

    那是一门被下过祖源禁制的功法，透露着隐隐的法则之力。所谓祖源禁制，是一种为防秘辛泄露而对自身或传承者设下的禁制，只有自己指定的传承者才能得到信息，其他人强行搜魂试图破解，或是徒劳无果，或是引动自毁机制，使得灵元直接自爆。灵元也就是修士元神。灵元被毁，不仅意味着生命终结，更意味着失去轮回转世的机会。故而此禁制不可谓不狠辣。

    此修士的神识海中封存的功法竟含有时间法则和轮回法则，法则之力无论在哪个下位界面都是极其罕见的存在，更何况是三大法则之二的时间与轮回，此功法必定传承自上界。

    之前在修士记忆中看到的画面回现，那修士所修炼的功法路数，以及灵界魔族提到的功法名，都让他想起当年仙界一个十分神秘的势力——轮回谷。轮回谷的创立者出身魔族，以特殊秘法兼修仙灵力与真魔气，在千万年前即已修炼至大罗境界，此后更是一举跃进入道祖境。其早年主修时间法则，后转修轮回法则，更有一门窥测天机之术玄妙至极。轮回谷在他的执掌之下曾盛极一时。后来不知何故，轮回道祖突然失踪，轮回谷也渐渐隐世，只在暗中发展势力。相传轮回道祖以身合道，只为后辈弟子留下他大罗时期总结出的功法阴阳轮回诀，以及对后世仙界大劫的预言。

    不过，有关轮回谷之事在上界也属秘辛，更别提中界面和下界。若不是魔雾本体身份特殊，也不会知晓这些。

    魔雾实为上界天道七君之一——天魔道祖分化出的一缕分魂识念。天魔道祖修炼方式特殊，常年神游天外，将亿万识念投入无数界面，通过感染修士心境获得修为提升。这些分化出的识念对下界修士影响极大，甚至曾经为了汲取七情之力直接将整个界面的生魂尽数吞噬，毁灭了成千上万个下位界面，故而又被下界修士称为域外天魔，极为忌惮。

    在百万年前仙界大劫时，天魔道祖联合其他势力企图对抗仙界至尊，斗法间召回了无数界面的分念天魔。其时，魔雾恰好穿梭于虚空裂隙中，错过了此次召唤。之后，便失去了与本体的联系。数千年后，他通过下位魔界的一处祭坛返回真魔界，才知仙界已然崩毁，巨大的破坏力使数百个仙域无一幸免，甚至波及了大部分的魔域和广阔的蛮荒世界，无数的仙人、魔族、真灵被混沌法则吞噬，化为虚无。

    自仙界崩毁后，他在空间裂隙中断断续续沉睡了百万年，期间施展天魔的天赋秘法通过空间裂隙随性传送数次，如今早已不知身在何方。作为分魂，他甚至很希望本体已经消亡，这样他就永远不用担心被收回去抹除自主意识。

    如今这修士神识中可能蕴藏的东西倒也有趣，不但能帮助他进一步摆脱本体的影响，或许还可让他更进一步。仙界大劫让他意识到自己原本修炼的天魔法则所存在的缺陷之处：当一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生灵，没有了七情之力的供给来源，那么天魔法则还有何用武之地？而轮回谷的功法体系与传统意义上的轮回法则不同，它不仅窥得了六道轮回的秘密，还实现了不同元素间的转换，更甚者，传说中此法则能够真正实现因果逆转。即便域外天魔曾有过毁灭数个仙域的事迹，但也不代表他希望仙界真的就此消亡。仙界崩毁的那日，若能充分发挥轮回法则的奇效，或许还避免那一场浩劫发生。

    他原本打算看过这名修士记忆以后就将其灵元吞噬，如今，情况大有不同，若是按原计划那样吞噬定是行不通的。看来为了得到这部功法和背后的法则参悟，终究还是要付出一点代价了。他有一秘法，施展后可与此修士灵元融合并接管这具身体，就此顺利地获取轮回法则修炼之法。此人乃是先天剑灵之体的绝佳资质，与上界某些特殊灵体相比也并不逊色，若不是知晓此修士诞生在远离仙界的偏僻界域，他简直要怀疑此人是某位陨落的道友灵胎转世。占据此rou身，即便日后穿梭各界远不如现今无形无质的天魔之躯这般自在，却也值得了。灵元融合后，他将彻底脱离本体的控制，不再是谁的分魂与附属，而是成为真正独立的个体。随之而来的代价是，天魔之魂将不再纯净。此举会对他原本的魔魂产生何种影响还是个未知数。其中利弊得失，实在难以分说。

    新开始么？也很好。在虚空之中空耗百万年，他也该走出来看一看现在的世界了。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灵元融合，并且占据这具法身。

    魔雾涌动，无声无息，他将自身携带的真魔气直接以灌顶之法注入这具身体，强烈的冲击下，各处经脉纷纷碎裂又迅速被修补，身体各处渗出鲜血，很快将黑色法袍浸透。然而此魔不为所动，冷静计算着魔气的运行路线，迅速掌控了这具身体的调度权。

    当所有魔气没入七窍，游走遍全身灵脉，原本银色的灵元也渐渐染上丝丝黑气。

    高大青年双目如同深渊一般泛着漆黑的夜色，再下一刻，他重新闭紧双目，缓缓睁开，恢复了魔雾涌入之前的模样，左眼翠绿，右眼水蓝，灵光流转。

    一个崭新的魔……诞生了。

    这具身体原本只有炼虚初期修为，在他的魔气灌顶下，一路突破到炼虚后期大圆满。考虑到rou身的承受力，他并没有将所有真魔气一次性注入rou身各处，而是留存了大半于魔元中，境界提升也不急在这一时，凭借这先天剑灵之体，以及他自身魔元中拥有的真魔气，想要再次提升境界并不困难，这具身体还算好用。更加庆幸的是，这身体主修的功法兼容了灵气与魔气，并能将两者自如转换。

    天地中同时存在灵气与魔气，而每个界面各种气息的浓度又有所不同。就好比在真仙界，灵气含量远高于真魔界，寻常修士吐纳天地气息时会同时吸入灵气与魔气，灵气收为自身仙灵力，魔气则呼出，或经过数次运转，耗费时间精力将其转化为灵力。而魔修们吸收魔气，排斥灵气，若想将灵气转为真魔气也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故而通常情况下，仙魔分界而居，各据一方，也算是减少了许多摩擦。这具身体修炼此特殊功法近千年，身体经脉早已被改造得同时适应灵气与魔气，法力凝厚程度也远超其他修士，无论居于仙魔任一界都不影响修炼，实是便利。

    高大青年逐渐适应着体内灵力与魔气的运转，又将身体原主拥有的诸多法宝检查一番，此修士作为一名剑修，本命法宝是一枚黑白双色的剑丸，以灵玄界极渊中特有的材料息金炼制，名为衍息。与其功法契合，散发出沉郁的太阴玄水气息与炽烈的太阳煌火气息，通过神识引导，能够令剑丸变化出任意形状与数量。此外体内还有一件圆珠形洞天法宝，可容纳一个小世界。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却是那银色法盘。轻微一扫，青年便知此物大有来历。只见被分割为内外数层的法盘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紫宸玉文。

    紫宸玉文是仙界特有的文字，每一字皆蕴含有玄妙力量。此宝是身体原主隐川自陆氏先祖一处隐秘的陵墓中取出，被取名为万星盘，在cao纵空间之力上有着种种妙用，其最基本的功用就是指引方向和转换空间，通过灵盘上不断变换的莹光指引，能引导使用者破碎虚空，前往各个界面，并在灵盘周围撑起保护屏障，使人免受虚空风暴的冲击。此类法宝在仙界也属难得之物，炼制时需要加入时间与空间法则之力，只为少数大势力所拥有。从前仙界偶有一些棘手事务，需要派仙人下界处理，携带的便是此类法盘，且返回仙界后还要交还所属仙宫。而眼前之物显然经过某种改造，不需仙灵力也可以催动。只是若想真正驾驭此宝，于瞬间内进行远距离传送，所需的灵力可不是区区炼虚期修士能够承受得起的。强行催动，恐怕会在一瞬间吸干使用者的全身法力甚至让法身化灰，也难怪那修士到最后关头也没有真正激发此宝威能。至于此物如何流落到下界，期间曲折就不得而知了。

    青年通过法盘指引估算着不久后穿越空间节点时可能遇到的传送偏差。他此时即将前往的是附近失落界面群中一处可以暂时落脚的中界面。此界面灵气与魔气分别集中于两端，如一枚回旋镖围绕中心点缓慢旋转着。他想要落脚的便是魔气充裕的那一端。

    空间节点果然还是出现了细微偏差，并没有直接将他送入此界之内，而是传送至了差之一线的天外空间。随着距离拉近，黑色天幕出现在神识感应范围内。他如今法力受rou身限制，轻易不想施展出合体期以上的修为。神识强度却是天魔水平，与同阶金仙相比也毫不逊色，因此早早探查到目标界面传来的阵阵运行波动。

    随着他的飞遁，环绕着丝缕魔气的黑色天幕出现在视野范围内，越是靠近，界面之力的阻隔越是强烈。面对天魔，不仅仅是人界与灵界如临大敌，就连这样的魔修界面，也同样天然排斥着域外天魔的降临。域外天魔无形无质，是比心魔更神秘的存在，与此魔界以魔兽为主的具有rou身的生灵大不相同，一入此界便如狼入羊群。青年心知这阻隔是此界的自我保护机制。然而，若是此种程度的阻隔能起作用，又为何有那样多的界面被天魔毁灭呢？

    临近界面天幕，青年闭上双目，再睁开时眼内漆黑如墨，魔雾从体内丝丝涌出，催动法盘，裹挟着青年，化为一抹锐利的遁光向天幕激射而去，如同匕首刺入心脏，界面天幕发出痛苦的震动。青年所过之处，短时间内留下了细碎的空间扭曲。天际间隆隆作响，一道道金色法链虚影出现，企图锁住青年，却被青年身周的魔雾荡开，纷纷破碎消失。青年身影没有片刻停滞，向着陆地方向疾速遁去。

    天幕下方，此界的地面之上，正有数名低阶魔修为争夺一头异兽尸体的归属权打得难解难分。此时被天空中一闪而过的异象吸引注意，却又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片刻后继续厮打起来。

    而更远处的山谷中，一名修为已至大乘境界的魔修望着天空，一脸惊骇神情地喃喃自语：“这不可能，是何人触发了界面之链……难道有真仙降世？”随后眉头越皱越紧，终于一道法诀打在传讯符纸上燃起赤色火焰，将这消息告知某位远在另一大陆的至交同道。

    对于这些，青年全无所知，也毫不关心。此时，他的心绪已完全被一抹极具诱惑力的灵魂气息所吸引。这抹灵魂气息带来的奇妙感觉，像是一团巨石砸在冰面上，让他尘封百万年毫无欲望的心湖翻起滔天巨浪。

    即使这气息感应十分微弱，似乎与他此时所在隔了一道小界面，但那诱人的感觉依然在他心头搔痒。

    片刻后，他便探明了对方所在：那是一个夹存于此界的下界面碎片。在失落界群，由于小范围的空间结构不够稳定，时常有此类界面碎片因各种缘由穿插而来。一方面，由于入口难寻，且下界面资源匮乏、价值较低，通常不会有此界修士进入小世界。另一方面，小世界中的生灵也缺乏跨界而上的能力。故而两界生灵之间绝少产生联系。至于中界面和上界面的碎片，由于有利益驱动，情况则截然不同。当然，那都是后话。此时青年已经放出神识，检测着附近每一寸空间波动和结界痕迹，以便尽快找到那处空间入口。若不是担心直接降临会致使那一界空间在灵压下瞬间崩坏，他早就效仿先前闯入魔界一般闯入那个小界面了。

    青年成功进入此界后便收起周身魔雾，收敛气息，恢复寻常修士模样，只是放出神识不停搜索。

    良久过后，青年敛息飞至一处山谷附近，在上空一道细小的幽黄光隙前止住身形。青年祭出银白法盘，冲那道空间裂隙一点指，法盘荡开层层灵波，扩展出一条刚好容人通过的空间通道。青年随手将法盘重新收回体内，并将修为压制到化神境界，一闪身跨入通道不见踪影。

    “找到你了……”伴随着一道几乎低不可闻的呢喃，空间通道重新合拢，甚至连那一道细小光隙也被青年用法术遮掩。此地重归平静，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