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心

    “四哥哥！你怎么了！”

    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胤禛的身体，将他的每一寸皮肤浇灌得冰冷僵硬。寒意仿佛顺着血液侵入四肢百骸，连视力和听觉都在这刺骨的冷雨中逐渐模糊。然而，就在他的意识一点点沉入黑暗的时候，一道清亮而焦急的少女声音穿透了雨幕，如同一道炸响的惊雷，瞬间将他拉回到现实。

    那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眉眼中满是焦急与心疼。她跑得很急，伞高高举着，急切地想为他撑起一片遮挡风雨的庇护。然而暴雨中的地面过于湿滑，她一脚踩滑，竟然重重摔倒在泥泞之中。

    胤禛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睁睁看着宁檀跌倒在雨水中，淡粉色的裙摆一瞬间被泥水染成了浅褐色。然而，她却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只是微微一愣，随即撑着地面努力站起身来，红着眼圈，踉踉跄跄地跪到他身边。

    “你……”胤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竟说不出话。

    宁檀她双手颤抖地撑起伞，将伞面尽可能向他倾斜，将那冷雨隔绝在外。她那双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托住了胤禛的脸侧，试图给他带来一点温暖。然而，掌心的暖意刚触碰到他的皮肤，便被沿着下颌滑落的雨水冲散了。

    “四哥哥，你额头上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宁檀蹙着眉头，试探地抬手触碰胤禛的额头。

    刺痛传来，不知道是额头的伤更痛，还是自尊被践踏的感觉更刺人。胤禛不自在地别开头，声音低沉而冷硬：“我没事。”

    宁檀的目光明显暗淡了一瞬，动作有些笨拙却急切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他的肩膀上。披风早已被雨水打湿，但胤禛竟然觉出了些许的温暖。

    宁檀握住了胤禛冰冷的宽大手掌，轻声道：“能让你在大雨天跪在此处必然有缘故，我不敢也不该劝你，但却可以陪你。你是我的夫君，你跪着，我便陪你一起跪。”

    一别半载，她瘦了许多，原本圆润如银盘的脸庞如今只剩巴掌大，衬得那双黑亮如葡萄般的眼睛越发明亮。

    此刻的她，模样无疑是极其狼狈的，鬓发被雨水打湿，垂落在脸侧，裙摆也染上了泥污。但胤禛却恍惚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只鹤——一只陷入污泥中的鹤。尽管狼狈不堪，羽翼折损，却依旧白净、孤勇

    那样洁白，与这冷雨中的灰蒙世界格格不入，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胤禛的喉咙一阵发紧，只觉得胸口似有擂鼓般的轰鸣声响起，与雨声混杂在一起，在坠入黑暗的前一瞬，让人心神俱颤。

    ---------------

    胤禛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被头顶熟悉的藏青色帐幔所笼罩，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他怔怔地盯着那纹路繁复的帐子，脑海中混沌一片，只觉得浑身无力，嗓子像被火灼过一般干涩刺痛。

    一旁昏昏欲睡的苏培盛靠在椅边小憩，听见动静，顿时一个激灵，猛地弹了起来，却没留神脚下，被脚踏绊了个结实，直接摔了个屁股蹲。他赶忙爬起来，连声喊道：“主……主……主子爷，您醒了！”

    胤禛语气微微低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苏培盛连忙抹了把汗，恭敬道：“回主子爷的话，这会儿已经戌时了。您这一觉可睡了一整天，烧得厉害，奴才可吓得魂都没了。现在总算是退了烧，主子爷醒了，奴才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他顿了顿，立刻补充道，“小厨房里一直温着方太医开的药膳，奴才这就去给您端来？”

    胤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小太监们抬着膳桌进了屋，布置得妥妥当当。苏培盛亲自端了汤碗，一边布膳一边小声地将今日宫中的动静禀报：“主子爷昨儿晕倒在御花园，雨又那么大，奴才和福晋想着就近去永和宫避一避雨，可赶到时，宫门已经落钥了。幸好路上遇见乾清宫的李公公，奉圣旨将主子爷带去了昭仁殿歇了一夜，请了太医诊治，不然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苏培盛放低了声音，话里藏着几分小心翼翼：“奴才听说，傍晚李公公还特意去了趟毓庆宫，那儿晚膳时可是摔了不少碗盏……”

    胤禛眉头微皱，舀起一口汤粥送入口中，却被浓郁的药味熏得不由皱紧眉头，牵得额头上的伤一阵刺痛。他轻轻揉着太阳xue，低声斥道：“储君之事，不得妄议。”

    他顿了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双焦急的眼眸，胤禛放下汤勺，语气比方才柔和了几分：“福晋呢？福晋如何了？”

    苏培盛踌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福晋她……昨儿个原本就病着，又在风雨里陪着主子爷一夜，强撑着照顾您不说……奴才听红藕的话头，福晋在来御花园之前在永和宫还跪了一个时辰的礼呢。

    今日早上咱们刚回乾西四所，福晋就病倒了。方太医已经诊过脉，说没有大碍，但也得好生将养一段时日才行。”

    胤禛闻言，脸色微沉，握着汤勺的手微微收紧，指节甚至有些泛白，“福晋常常去永和宫跪礼么？”

    “这……这……，福晋毕竟年轻，德妃娘娘担心主子爷，多多教导也是有的……”

    “担心我？”胤禛唇角勾起一份嘲讽的冷笑，苏培盛便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说了。德妃娘娘可是主子的亲额娘，昨夜主子爷遭了那样大的难，连皇上都亲自过问，偏偏这个亲额娘闭门不见，实在是太让人心寒了些。

    胤禛抬眼，语气难得多了几分郑重与关切：“福晋年幼，身子娇弱。如今我也病着，不便亲自去探望她。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定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嘱咐太医仔细诊治，千万不可有丝毫怠慢。再开了我的私库，挑些精细的补品送过去，提醒宫人们小心伺候着，务必要让福晋好好将养。”

    苏培盛低头应是，心中暗自叹道：如今宋氏病了，李氏也失了主子爷的宠爱，福晋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冒雨陪着主子爷，又照顾了一夜，功劳苦劳都有。这后院的天，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