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
章云初站在雕花的大铁门外。 透过已经氧化的花瓣,可以看到里面庭院幽深,一条卵石铺成的甬路延伸至一幢三层小楼,楼体已被浓密的爬山虎覆盖得看不出本色,只有枣红的楼门像一只血盆大口,等待吞噬每一个靠近它的人。 “嘎——”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一滴灰白的泥落在她裸露的手臂,唾,是乌鸦屎! 不是个好兆头! 乐观的话,也许一天就能得手,悲观点儿整个暑期就毁了,最可怕的是,她有命进没命出。 她后退一步,肢体语言泄露出心内动荡,她想问,真的有人住在这里吗?哪怕它曾经繁荣鲜活,现在也只是一座阴森的荒宅。 “您已进入监控区域,请尽快离开!您已进入监控区域,请尽快……” 仿佛在回答她的疑问,远远地一个人影从楼后拐出,身后姜禹对着里面喊:“粱叔,是我,我给三叔送人来了。” 云初听着那么不得劲儿,她不就是个“帮佣”吗!整得和献祭似的。 “姐,我还得再考虑一下。”云初伸手拉住将她带到这儿来的罪魁祸首。 对,这个人正是她姐。 事情要从前天说起! 云初还未从获得高考分数的喜悦中苏醒,就被云姝一棒子敲晕。 云姝竟一直背着她去赌博,先是把父母留下的积蓄输掉,又把给她们存的学费也用了,为翻盘越陷越深,最后还把唯一的房子押上,这才不得不和云初说了实话。 怪不得她辍学去酒吧驻唱,说什么向往更大的舞台,追寻她心中的梦想,原来她几年前就已经开始沾赌了。 云初很生气,她问云姝打算怎么办?大学她可以不上,但是她们住哪儿? 结果昨天云姝就和她说了解决方案——从姜禹的三叔那里拿到两样东西。 如果成功,不但能赎回房子,还能获得一大笔酬金。 云初就问既然是姜禹的三叔为什么他自己不去拿,云姝说因为他三叔坏得很,大哥大嫂刚离世就吞了姜禹家的财产,后来遭到报应了,一个人搬到郊区的老宅子里住,姜禹轻易近不得身。 “凭什么我就能?” “他家佣人出门采购时被车撞了,没人给他做饭搞家务,你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去他家做帮佣,顺利的话,很快就能拿到东西。” “我不习惯和陌生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尤其还是个男的,再说我又不太会做饭。”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行动不便,有个司机负责照顾他起居,至于做饭,可以学吗,他一个残疾人也吃不了多少。” “那每天碰面也不自在啊,我还从没寄人篱下过。” “没关系,他瞎。” “啊?”这是什么诡异的恐怖故事:“去骗一个又瘸又瞎的孤老头,这也太缺德了吧!” “他就是因为缺德才又瘸又瞎的,咱们这么做,是为了替受害者讨回公道。”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为了钱,公道不公道,哪里轮到他们这种小人物置喙。 “不过应该没那么老,他三叔和他爸不是一个妈,是他爷的老来得子。” “年龄是重点吗?再说,你怎么不去?” “我还得去酒吧唱歌啊,不然咱们连基本的生活费都没了,反正你现在放暑假,有得是时间。” 于是云初就来了。 但来了她就想回去,这里的气氛太诡谧,让人浑身不舒服。 “还没开始就撤?这不是你的风格,就当一个游戏吧,你不是喜欢心跳吗?”云姝对着她耳语。 “禹少爷?”来人已走到门前,看上去三十多岁,中等身材,平头,黑脸,显得很干练。 “梁叔,听说梅姨被撞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太麻烦,送个人过来帮忙。” 粱醒龙看着姜禹身边的两个陌生人,一个差不多二十四五岁,大波浪披肩发,妆画得挺浓,另一个年纪更轻,扎个马尾辫,大眼睛,小脸盘,白白净净的,让人眼前一亮。 哪个也不像干活的! 但家里现在确实缺个做饭和打扫卫生的,梅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里远离市区,交通也不方便,很难找到合适的人。 管他是何居心,就先让她们试试吧。 粱醒龙打开铁门,领着三人朝主楼方向走。 云初背着双肩包,里面有她的“作案”工具,她低头跟在最后面,地面的卵石已经缺失不少,依稀能看出原先拼配的类似于凤凰图腾的纹样。 一直盯下去,会产生眩晕感,“扑棱——”又一只大鸟从她肩上滑过,扇起一阵风。 正值盛夏,云初却感觉从里到外凉飕飕的。 终于走到甬路尽头,梁叔推开那张血盆大口,一股温暖的气流从里面涌出。 门内空间很大,也很空旷,放眼望去,只有大厅中央摆着几个长短不一的沙发,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制大茶几围在中间。 因为窗户被楼体的爬藤遮住,即使是白天,室内也点着灯,地板的光泽已被磨损,有些年代感,但并不陈腐,也没有难闻的霉味儿。 梁叔让他们坐在沙发上等,他去向姜先生汇报。 章云姝在和姜禹感叹姜家财力,全国到处建房子,这里还藏着这么大一个院子。 云初扭着脖子环顾四周环境,发现一面墙上还有个壁炉,大理石炉架有明显的烟熏痕迹,大概并没有废弃,冬天坐在壁炉前喝茶,想想还挺惬意。 通往楼上的梯阶铺着厚厚的红地毯,两侧护栏雕着繁缛精美的花纹,主人当初建造它时是用了心的。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一个长方形木匣上,大概两寸厚,质地油润,表面印着一颗黑色的六芒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不一会儿,梁叔就返回客厅。 “先生说既然禹少爷送来,就留下试试吧。是哪位小姐留下?今天先熟悉一下环境,明天正式开工。” 姜禹和云姝离开后,粱醒龙领云初去看她的房间,边上楼边说:“我是姜先生的司机,你可以叫我粱叔,待会带你去市里,还缺什么一块儿买回来。” 云初想,说不定明天就得手了,先克服一晚再说吧! 梁叔还特别嘱咐她,做饭的话,不能用葱姜蒜韭等任何气味重的东西,家里也从来不许买那些东西。 “为什么?” “因为拉屎会很臭。”这是姜先生的原话。 云初想问,那他自己拉的屎会沁人心脾吗? 又一想,连调味品都不需要的人,对口味要求肯定不会高,她更省儿事呢。 她的房间在二层,楼梯口右拐第一间,比她家的卧室大出许多,里面布置也很简单,只有一张金属架的双人床,一张书桌和一个衣柜,因为采光差,不可避免地有些潮意,但米色壁纸使它看起来洁净温馨,让云初没那么排斥,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家里有洗漱用品吗?” “有,浴室和洗手间在走廊尽头,里面洗头洗脸毛巾护肤品全都有,但没有女士睡衣。”粱醒龙看着她背后的小包,不像有准备的样子。 那倒无所谓! 因为她睡觉从来不穿睡衣,确切说,是不穿任何东西。 云初从父母去世那年开始裸睡,最初是章云姝让她那么做,只为少给她洗一套衣服,后来她觉得裸睡挺舒服,就习惯了。 但今晚她肯定不能睡,她胆子大,爱冒险,但不至于没心没肺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肆无忌惮地睡觉。 而且,她饿了。 梁叔说她可以随意使用厨房,饿了就自己去冰箱里找吃的,他和先生不吃晚餐。 但初来乍到,她觉得不太好。 背包里有一罐咖啡,她拿出来喝了。 窗口植被的缝隙间已没有光亮,天彻底黑了,她拧开台灯,又从包里拿出一盒印泥和一个PVC文件夹,里面夹着一摞白纸。 这些将是她要完成的目标。 她要静下心来,思考一下达成目标的方法,但是空腹喝咖啡利尿,她的膀胱发出强烈抗议。 幸好房主住一层,她不用担心偶然撞见的尴尬,拉开房门,外面静悄悄,她一路小跑越过三个房间推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打开灯,里面依旧很大,马桶和浴室是一体的,没有做干湿隔离,仅用一个防水帘隔着。 她拉开淡绿色的防水帘,看到错愕的自己,真是变态,浴缸的一侧竟然镶着一面镜子墙。 拉上防水帘,她坐在马桶上,边嘘嘘边寻思。 不愧是不吃葱蒜的人家,卫生间一点儿异味儿都没有,她早上还吃过韭菜盒子,真怕亵渎它的圣体。 释放了膀胱,又简单洗漱一番,云初出了浴室朝自己房间走。 楼道里光线昏暗,点着几盏瓦数不高的壁灯,主人是盲人并不需要光亮,没准是特意为她开的灯呢! 她美滋滋地想,希望今晚不会太难熬。 走到自己房门口,云初的手刚触到房门,就听到楼下有细微的橐橐声,她停在门外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好奇战胜恐惧,条件反射地猫下腰,忘了楼上没人看她。 她脚下轻抬轻放,悄悄挪到楼梯口,大厅只点着一盏壁灯,飘忽的光亮在偌大空间里像一支燃尽的火柴头,借着极其微弱的光亮,云初看到正对楼梯的茶几旁坐着一个人,她吓得赶忙退回到走廊,缓了一会儿才想起,主人是个盲人,根本看不见她,她这是做贼心虚! 意识到这一点,她重新走到楼梯口,大大方方对着那人看,距离有点儿远,光线昏暗,她看不太清。 “叮~”一簇火苗从掌心蹿起,一支香烟被点燃,云初在这个瞬间看到火光中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