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骗子街

    我哥拉着我在露天洗手池前停下。生锈的龙头有些难拧开，水流得细小，他轻沾水，小心地给我擦拭脸颊。

    粗糙的指腹搓得我的脸颊有些生痛，凝血块黏着绒毛脱落掉到地上。我哥捧着我的脸认真地擦了好一会，拧紧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他从兜里拿纸给我擦干，温声说好了，低下头，给自己洗脸。

    我看见我哥颧骨还有些肿，嘴角旁有一块小小的淤青。奶奶说过，拿凉水敷一下肿的地方能消掉。水龙头里的水是凉的，我接下凉水，捧了一大捧给我哥捂脸。

    凉水没一会就从我的指缝里漏完了，我再捧一捧继续给我哥敷脸，青肿还没消下去，漏水把我的鞋尖给溅湿了。我哥无奈笑了一下，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去冰室里买冰棍敷吧。

    我说好，我哥背起篼筐，带着我往街上走去。

    路上行人多了起来，但是我们最常逛的冰室还没有开门。我和我哥沿着屋子转了几圈，柴房口竖放的扁担上有些落灰，后头的铁门也锁得好好的，估计张老板有事出去好久了，只能去找下一个冰室。

    街上摆摊的老奶大爷都出来了。我和我哥转到新市场，看见大门前有个jiejie安静地站着，手里捧着一摞白边红栏的小书。

    是故事会，今天又到了故事会发放的日子。

    我牵着我哥走了过去，领了一本最新刊的故事会。

    小书还残留着浓郁的墨香味，最后一页的小人搞笑短漫画连着上一刊。我喜欢里面的故事，更喜欢晚上的时候跟我哥缩在被窝里哈哈大笑，遇到对话框里认不得的字，我哥还会点着教我，一笔一画，怎么写，怎么读。

    拐弯走进新市场，透明遮雨棚下的集市又亮又热闹。摊边有几个忘记摘草帽的爷爷边洒水边吆喝着，说自己的青菜从没杀虫，可甜可甜，买得放心。

    我看见有个卖糖葫芦的爷爷出来了。他棍子上排排插满的糖葫芦都好红好亮，里面的大山楂看起来格外酸甜可口，特别是里面最大串最大颗的那一个，嚼起来肯定特别清脆香甜。

    我哥拉着我去挑了一串。

    糖葫芦拿到手，好重。

    我走着走着，看见我哥眼睛一直在往糖葫芦串瞟。喉结上下滚着，一副也很想吃的样子，我大方地举起我的糖葫芦串，给他先吃第一颗。

    我哥咬下。他嚼着，眼睛亮哦，说好甜，快尝尝，准好吃！

    我看我哥嚼得开心的样子，连忙咬了一口。

    山楂一咬开，那股齁酸的涩味充满了我的嘴巴，我赶紧呸了出来，这哪里甜了，酸得牙疼，酸死人了！

    我哥看着我吐，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吃了，想把糖葫芦扔了。

    我哥连忙拿过，说乖乖，可不能浪费粮食。

    我看着他酸得眼睛都在抽，一口一颗硬是把酸葫芦都给吃完了。

    扔了签，走过来的脸上还粘了浅黄色的糖汁。我把我哥拉了下来，帮他舔掉。

    山楂外面的糖汁好甜啊，我还想吃。

    眼睛巴巴望着我哥，我哥拉着我的手突然紧了一下。他呆呆地看着我，红嘴巴张开，跟我对视上，有些仓促地偏过了头。

    旁边有个白发爷爷骑着三轮车开过去，车上的喇叭大喊：老鼠药，蟑螂药，一闻就倒，一吃就死，药效顶呱呱，不死不要钱——

    车子快要擦到我，我哥拉了我一把。我撞到他yingying的胸膛，觉得我哥的身体好奇怪。

    心脏声嘭嘭有力穿透胸廓，热气渗过薄衣裹住了我的脸颊。我哥手攥得好紧，手指骨节都有些发青，我被抓得好疼，喊了他一声，他才松开手。

    我哥转头看向我，眼底的情绪有些奇怪难懂。他喉结微微滚动，声音生涩沙哑，拉着我说，我们走吧。

    ＿

    路上人很多了，我哥拉得很紧。他让我走在前面，两手抓住我的肩。

    走过这一段人多的地方，前方的路变得宽敞了起来。

    有个手腕上圈了很多气球的大娘娘站在那，腰腹上背着一个小包。

    我哥走过去买了一个粉色小猪，把下面的线绕上我的手腕，扎了个蝴蝶结。

    小猪飞到我的头上，飘得很高。

    我哥拉着我的手，说这样就不怕我丢了。

    我点点头，前面的人总是挡住我的视线，周边人又多，时不时往我和我哥这边插进来，想把我和我哥分散。

    我哥带着我继续逛，我拿出我的听写纸，给我哥看需要买的东西。

    我哥有些惊讶，说你还记了这么多？

    我说，是你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

    我哥笑了一下，摸摸我的头，说我真乖。

    他拉着我一个一个去找。

    筐里东西多了起来，我们经过一个冰室，我拉着我哥去买冰棒。

    我选了两根小布丁，我和我哥都喜欢吃这个，敷完脸刚刚可以吃掉它。

    我们走出去，外面开始出太阳了。

    我哥拿小布丁冰着脸，我撕开我的小布丁包装给我哥先吃一口。

    我哥之前跟我说，冰棒一撕开外面的层冰吃了不好，吸一口要吐出来。

    我每次都忘记，后来我哥说，以后吃冰棒都先给他吃。

    我的小布丁快吃完了，我哥拿下他的小布丁，撕开包装吃了起来。

    周围开始闷热了。我哥看了看纸，就还差一个蚊帐了。

    上次听村里的娘娘说，新市场的蚊帐不好，买蚊帐还得去老市场里买。

    老市场离这有点远，我哥带着我在街上慢慢走着。

    太阳光直射了下来，草帽挡住紫外线，我的掌心有些黏，张开手，发现我哥拉着我的手在出汗。

    我抬起头，看见我哥脸上也出汗了。

    后面的筐筐很重，我哥看着前路，腰子往前弯了不少。我踮起脚尖，把他脸上的汗珠给抚了下来。

    前面人好多，有几个对面总是往我和我哥中间挤，我手松开了一下，前面又插进了几个人，后背挡住我，我赶紧往我哥那边挤，拉紧我哥，怕被人群挤开。

    我哥把我拉过来，让我走他前面。

    好不容易挤进老市场，里面人比外面人更多。

    我哥把筐脱下来，给我抱住。

    我贴紧我哥，抱着筐，走走停停，紧贴着。

    又有人在挤，我抱紧筐，往旁边走开了一点。

    他还在挤我，我好像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它一直在戳我。

    我以为是我哥，没有回头。我贴紧他，喊了声哥。

    身后人停住了，他开始伸手摸我。

    他摸得好痒，手上全是粗糙的皮，搓得我很痛。

    我突然心慌了一下，赶紧抱住筐往旁边又走了一点。大筐里全是我们那天新买的杂物，我怕他要偷我筐里的东西。

    我往旁边他也往旁边，杂夹着恶劣香烟臭味的呼吸喷在我头上，我抬起头，是个不认识的叔叔。

    他对我笑了一下，手摸到了我的屁股。

    他抓着我，把我屁股抓得好痛。

    一股没由来的恐慌突然爬满我的整个胸膛。

    心脏绷紧咚咚乱跳着，我颤声得呼喊着我哥的名字。

    嗓子眼有些干涩，我喊得越来越大声，抱着的筐好重，它一直在往下掉，我快拿不住了。

    陌生大叔一直把我往旁边挤，发冷生茧的手指掐住了我的后脖，我说不出话了，大脑害怕的一片混乱，手腕上的细线勒得我好痛，我突然想起，我哥说，他给我扎上气球就不怕我走丢了。

    我赶紧抬头看气球，用力拉了好几下，想我哥快点找到我。

    他把我挤到了边边。

    再往旁边就是一个小巷子，排水沟里全是湿臭的脏垃圾。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挣扎着跳起来大喊我哥。

    我看见人群里有人举起手，他跳了一下，是我哥！

    我哥在喊我，我赶紧回应他，周边人都在看，那个摸我的陌生叔叔突然松手朝巷子里走进去了。

    我哥冲开人群，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把筐筐放到地下，弯下腰把我抱了起来。

    我哥的身体不停发抖，他嘴里一直嘟喃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李颜你真的要吓死我了。

    我好委屈，我说那个陌生的叔叔一直在挤我，他还摸我，我以为是你，才往旁边走的。

    我哥问我，他摸你哪了？

    我扭身指指屁股：屁股，他摸我屁股。

    我哥脸瞬间黑了，他问我他现在往哪里去了。

    我指了下旁边的巷子，他往里面走了。

    巷子里阴森森的，头上全是棚子，遮住了阳光。石阶上爬满了不少青苔，满是污垢的水管滴下的水都是发臭的，我哥赶紧抓起我，带我走。

    我哥说，里面是骗子街，他想拐我走。

    我想起他看我的眼神，庆幸之余是无尽的惶恐害怕，赶紧拉住我哥，颤抖说我们快走。

    我和我哥随便挑了个蚊帐，赶紧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