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你并非他乾势,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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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但约莫是因为先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一时反应不及,便被余桓抢了话头。 那是我头回见到他使坏。 一双绿色竖瞳滴溜打转,眨眨眼,就张口吐出来惊世骇俗的一句。 “是又如何?难不成……你喜欢我家乾势,气急生了妒忌,要亲自毁了应下的约不成?“ 余桓说这话时,极难得勾起唇角,带着点痞气。 他侧身挪了挪姿势,换出个更舒服的姿势,就懒洋洋倚着,一副恃宠生娇的贵妃模样。 我实在摸不清余桓为何突然这幅怪异反应,心里头震惊杂着慌张,视线在一人一蛇之间乱转,却大气也不敢出。 于是也便就这么不经意瞥见了申时衍轻轻咬起的下唇。 他似乎是憋得急了,从耳根处腾起一层绯红颜色。 然而那淡粉色的薄唇张张合合,又被他齐整的贝齿反复碾压着透出隐约血色。 却终究也没吐出来一个字。 我本没打算打破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的。 然而余桓又一个挑衅般的挑眉与哼声之后,申时衍终于还是开了口。 却仿佛有意避开我投去的关切视线。 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脚边这会已经渐融的素雪上,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几乎难掩其中痛意。 他说:“我没有……没有。我会依照先前承诺,带上你们。” 这话咬字太重,重得几乎让我觉得,他仿佛是极克制才说出来的这些。 我怔怔眨了眨眼,终究没抵过良心不安的感觉,正欲开口解释,便发觉身侧的空气之中当真多了丝丝缕缕的甜腥气味。 不是错觉,是当真见了血。 我一时哑然,循着气味瞧去,一下便逮到了申时衍那握着沉水剑,半掩在身侧厚重衣袖之下的、正向下坠落散开一片片血花的右手指尖。 啪嗒、啪嗒…… 原是极轻微的声响,可在四下都一片寂静的此间里,就显得格外明显。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申时衍那原是垂下的指尖忽地收起,一下蜷起,彻底藏到我看不见的地方里去了。 许是因为他攥紧了手,那方才还是啪嗒滴落的血珠此刻竟消停了片刻,又过一会,才又淌出道更细的血丝,坠地几乎无声。 他一言不发地摸出条素色扎带,在淌血的手掌上绕过几圈,颤着指头打了半天的结,仍是一放下便松散开来。 几次未果,到底让他觉得挫败,便索性不顾形象,一低头,咬着系带扎紧了。 申时衍微微垂头时,鬓边被风雪扫落的碎发落了一缕,正扫过他掌上的血珠,便一下粘连成片,糊在眼尾。 那般情形,到底是叫人不舒服的。 可他神色怔怔,视线也不知落到哪处,显然没半点心思在此处。 自然也没注意到那一缕别扭的发丝。 可我终于觉得这玩笑太过,实在不想继续纵着余桓,便干脆一边伸手替申时衍撩开那道扎眼的染血湿发,一边开口解释这场闹剧的来龙去脉。 “没那么回事,左右不过是他想逗你。别误会。” 我走得近了,便更发觉申时衍此刻的失态模样。 对于这么一小点闹剧会对他造成如此之大影响的事,我始料未及。 于是乎,那瞬间,突如其来的愧疚盖过其他情绪,让我忍不住扭过头去,朝着余桓微愠道:“你今日怎么突然这般,你明知他……” 可我这句话到底也没说完。 因为我对上了余桓那明显是勉强笑着脸上,那一对显然带点痛意的碧瞳。 他既未反驳,也未解释,只飞快低头,错开我颇具侵略性的视线,低低道了句“抱歉”。 我便又僵在原处,忽地也觉得自己这语气太冲。 分明本可以更心平气和些,怎么一时间就憋不住了? 正懊恼着,刚想同余桓再解释几句聊表歉意,却还不及开口,我便觉得袖口位置被人轻轻揪起,扯动了几下。 循着动静再度扭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申时衍那张顶着枚惹眼眉心痣的容颜。 分明不过这么一扭头的时间,他脸上的情绪倒竟然变换得极快。 方才的那些沮丧、失落、哀痛和强装出的淡然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微微透粉的两颊和明显带着压抑喜悦神色的眸光。 他见我回头,先是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才带着点傻楞楞气息开口问:“此话……当真?” 那模样有十足傻气,全然不见传闻之中那点天才仙君的模样。 当然,也与诸多诋毁里的形象截然不同。 我有片刻迟疑。 又在心底做了几番心理准备,才终于勉强将眼前幼犬似的人与模糊记忆里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当真……稀奇。 不知怎么地,我总觉此刻我面前的申时衍,背后不知何时,竟多出来条来回晃荡的大尾巴。 狼狗似的。 我于是就下意识地勾了唇角。 发出点轻笑的声响。 在四周寂静的雪地里,那声音实在清晰。 申时衍又眨眨眼,歪着脑袋,蹙眉思索半天,才终于颇难为情地,又憋出来一问。 “你并非他乾势,对吗?” 这是自然。 其实照我这性格,若是换上旁人多次一问,定是要叫我呛上几句的。 然而,我堆到嘴边的嘲弄言语,终是在对上申时衍那微红眼眶的瞬间,又悉数被我自个儿咽了回去。 不行,再这般过分作弄,只怕当真要叫他伤心了。 这般想着,我灰溜溜转开已然在他脸上来回打量几回的视线,故作镇定道:“我并非他乾势,也不是这帮小娃娃们的母乾。” 我话音才落,便听见申时衍笑了。 起先只是“噗嗤”一声,而后便愈演愈烈,渐转成一连片强自隐忍着、极其克制的喜极而泣。 他伸起那只带着染血扎带的手,捂住双眼,扭过头去,避开我的视线。 本没想将人弄哭的我“哎”了声,立时手忙脚乱地去翻袋中的巾帕,想掏出来给眼前的人擦个泪。 却先瞧见了他抬手时,小臂上露出的那一片狰狞创面。 我于是一下想起来,约莫二三十年前,我曾在宗门外捡过个不会说话的小跟班。 他魔气缠身,容颜尽毁,身上的疮疤好了又烂。 我捡到他时,他仰躺在离乱葬岗十里地的山坡下,疼得连提剑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唇瓣哆嗦半天,好容易才让我听明白,他是想求我给他一个痛快。 那时我医术初成,善心大发,说什么也不肯。 于是就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救起了人。 只是起先我医术不精,用错法子,虽替他解了手上的魔气,却也给那处留了块永世无法消解的丑陋创面。 我颇不好意思,一咬牙,只好说若是他日后破相讨不着道侣,便可来怀清宗找我索赔。 再不济,我替他说媒去。 他当然也没理我。 只低头瞧着那丑东西看了半天,而后“扑腾”一声,钻到药池里继续泡着去了。 那之后又过了三年、五年,抑或更久的时间,具体多久,我已记不太清。 但总归,我眼见他一点点转好,几乎就快能露出本来容颜。 直到某个极平常的日子,他不告而别。 我寻了许久,却仍连他半点踪迹都没。 一切痕迹干净得,几乎要让我以为,过去那么多时日,都不过是我的错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