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十年回忆（三）

    墙角的男人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可他刚吃饱喝足，他不急着对这个储备粮动手。

    时间在慢慢流逝，这次的回忆没有快进，林煜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丝光从下水道里消失，屋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林煜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面，明明眼前一切都看不清，可他还是难以直视的闭上了眼睛，视觉的消失放大了听觉，他捂上耳朵也能听见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像濒死之人回馈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一样，徐泠洋短暂急促的呼吸在房间里回荡，仿佛再等一会儿，生命就会消耗殆尽。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铁链的声音，沉重的脚步伴随着铁链冰冷刺耳的声音缓缓从墙角挪动，泥rou踩出的咕叽咕叽声回荡在耳边，脚步声越来越近，污浊的呼吸声带来一阵刺鼻的恶臭。

    脚步声慢慢弱了下去，可房间里并未安静。

    当野兽般的呼吸嗅探声响起时，徐泠洋急促地呼吸声竟然也平稳了，面对身上带着恶臭的陌生人，他紧张到不敢呼吸。

    林煜幽幽睁开眼睛，他能看见墙角有一团黑影，可是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一声咽口水响起，两团黑影顺势抱在一块儿，在泥rou里翻滚。

    少年痛苦的闷哼声敲击着他的耳膜。

    像巨犬一样沉闷的呼吸声带着绝对的兴奋，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上风。

    不一会，林煜听见了皮rou被撕裂的声音。

    “呃……”

    少年痛苦的低吟在黑暗中放大，听得人心惊rou跳。

    林煜跌坐在地，下一秒，那团巨大的黑影被踹开了，只剩一团小小的影子以警惕的姿态跪在地上，他呼吸不稳，身影更是像风中落叶一样止不住地颤抖。

    巨大的黑影扯着手上的铁链朝他步步逼近。

    紧接着，两团黑影彻底融入黑暗中，林煜只能听见徐泠洋急促地呼吸和肢体冲突造成的闷声，时间在仔细的流转，看着喜欢的人命悬一线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林煜真恨不得死在冰岛的是自己。

    更后悔为什么要求这场梦……

    忽然，一阵哀嚎声痛苦的响了起来，那团巨大的黑影捂着脸开始到处乱撞，他好像瞎了，一根长长的东西从手指缝里透了出来，没走两步就被脚下的残肢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徐泠洋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寻找声音来源将一根尖细的东西插进了那人的身体。

    黑影在地上滚了两圈，呜咽一声后倒地不起了。

    这个黑影可能是人蛊的赢家，可惜不知道柯义堂不知道是怎么选中他的，他的身手和长期训练的徐泠洋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眼前的危机解决了，徐泠洋也耗尽力气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受柯义堂的命令，房间的门打开了，徐泠洋被带了出去，借着灯光，林煜看见那位“赢家”的眼眶里插着一枚碎骨头，而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根肋骨。

    而徐泠洋浑身是血，都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身手的伤口也全部被血污遮住了。

    ——天气阴沉，海岸多风。

    悬崖边上站了一大群西装革履的人，柯义堂准备武力夺权，头一个要夺的就是瑞禾矿业，有这个作为经济支柱，他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徐泠洋跪在悬崖边上，灰败的眼睛看不见身边的一切，可他能感觉到从背后吹出的寒风。

    “这小子，命还真是硬。”周龙看着徐泠洋连连感慨。

    “你带着人在总部的每一个楼层安排上我们的人手，这次股东大会，我要彻底把JC接过来。”柯义堂弯着腰看了看眼前的悬崖有多高，海浪拍打着悬崖下的礁石，人要是从这掉下去，不淹死也会撞在礁石上摔死。

    周龙连连点头。

    柯义堂嘴角上扬，眼中是藏不住的兴奋，“上面也给我拨人了，要是有物理解释不了的现象，就由他们出面。”

    徐泠洋的身子晃了一下。

    别提徐泠洋了，这话连周龙这个大老粗都听出是什么意思了，神仙早就忌惮JC了，R仓库爆炸案这个开端的收益显著，随着徐泠洋的失踪，柯义堂会顺利接管JC。

    这次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了。

    柯义堂掏出枪抵在徐泠洋的额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神情呆滞的少年：“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叔叔，叔叔也心疼你一把，知道你痴情，等我料理完韩凌，一定送林煜下去陪你。”

    徐泠洋慢慢地抬起头，涣散的瞳孔和沾满泥污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等等，”周龙连忙出声制止，“外面都知道这小子只是失踪了，要是在海里找到他的尸体也就是跳海自杀，要是在尸体上发现致命伤是枪伤，恐怕有人不会善罢甘休。”

    柯义堂恍然大悟，他现在的地位还不算太稳，万一有人找到那徐泠洋尸体上的枪伤做文章，那就不太好了。

    这座孤岛四面环海，悬崖下礁石耸立。

    “想当年你老爹也是为情死在海里，你们父子俩还真像，就连死法也一样。”

    话音一落，柯义堂一脚踹在徐泠洋的肩头。

    少年掉落悬崖的最后一刻，恍惚间竟从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了林煜的样子，男人穿着与季节格格不入的毛呢大衣，通红的眼睛带着悲悯和心疼，与清冷禁欲的脸交织在一起，活像一位怜悯世人却因为无计可施而自责的神明。

    就像那年月光下满眼都是他的林煜一模一样。

    苍白的嘴唇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现在想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大约是悬崖太高，徐泠洋落进海里却没溅起多少水花，随着海面渐渐平静，柯义堂的心也跟着落地了，他舒畅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精神的头发都亮得反光。

    周龙接了一个电话，脸色忽然就沉下去了。

    “怎么了？”柯义堂见他神情不对。

    周龙哆哆嗦嗦地把手机递过去，“老大，刚才我们的人传来消息，瑞禾的继承人出现了，是陈悦齐遗嘱选定的继承人，并以持有JC百分之二十八股份的大股东正式参与股东大会。”

    “什么？！”

    柯义堂看了看身后的悬崖，又看了看周龙的手机。

    他才刚处理一个，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继承人是谁？”

    ——美国东海岸

    严琮坐在小客厅的沙发里看向阳台外的海景，椰风海岸，挡不住的美景灌进眼底，他烦躁地抹了把脸，一点看风景的心情都没有，转过脸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床上的人正安稳地睡着，除了眼下有些乌青，白皙似玉的脸覆着一层落日的余晖，薄薄的鼻翼轻微煽动，处处透着温宁祥和。蓦地，搭在被子上的手指抬了抬，浓密的睫毛抖了一下，他缓缓睁开的眼中承载着一轮金光。

    没死？

    徐泠洋的脑子并没有混乱，他清楚地记得被绑架到坠崖的每一个过程，可抬起手看见完整的手臂和掌心，并且，眼睛看得见了，他又迷茫了，这是什么情况？

    “严琮，他醒了。”

    卧室的阳台里传来一道极具磁性的声音，让人一听就觉得这人很帅。

    这人也确实很帅，徐泠洋躺在床上往阳台上瞟了一眼，阳台上站着一个身材挺拔，宽肩窄腰的男人，侧颜在落日的金光里印下一道完美的剪影，他五官深邃混血感极重，尤其是那双幽蓝色的瞳孔，正散发着幽幽蓝光。

    “谢钰……咳……”徐泠洋嗓子嘶哑，每吐出一个字，嗓子就像被砂纸划过一样难受。

    眼前这位美男，便是北美财阀米勒家族的继承人，苏杭世家谢家的大少爷，归墟太子，谢钰。

    严琮打开门，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怎么样了？没死吧？”

    徐泠洋从床上坐起，捂着嘴咳嗽两声，回他：“没死，”转头看向谢钰，“你怎么突然出现了？”

    “受人之托呗，你失踪了，你叔叔派人找你呢，”谢钰双手抱胸，没好气地说：“你说你也是，非要赶在风口浪尖上去见人。”

    徐泠洋垂着脑袋没说话。

    严琮倒了一杯水递给徐泠洋，“老谢，JC欠你一个人情，要是徐泠洋死了，JC也就没了。”

    谢钰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就用了点法力，还好他身体比较完整，要是缺胳膊少腿，那就不好救了。”

    “绑架你的人是柯义堂吧？”严琮坐在床边上，语气严肃，“谢钰把你救回来的时候，你他妈魂都快进鬼门关了，身上的伤，唉……”

    严琮想到那个场景都心底发毛。

    徐泠洋顿了顿，眼底没有半分神采，“我没什么大事，柯义堂要在股东大会上公开夺权，可能很多反对他的人都会被清理，现在你还没有管理科技部门，军火线也崩盘了……”

    “对了，”严琮站起身，“徐总来了，他要见你。”

    徐泠洋瞳孔一震，rou眼可见的慌乱了，“他怎么来了？怎么这么快。”

    “你睡了两天了，把你救回来之后一通知他，他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谢钰说。

    严琮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什么呀？你现在虽然身体有点虚弱，但是扛一顿打还是没问题的，再说了，他也不会真的打你，对不对？”

    这就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严琮说完，就跟谢钰一起出去了。

    夕阳的余晖照在身上暖暖的，徐泠洋双脚踩在地上，怔愣地看着阳台外的落日。

    失踪的这段经历虽然不堪，可即使再痛苦他也要回忆，他要将这段回忆刻进脑子里，永远都不能忘，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路上会经历什么他都不能后悔。

    所谓一条路走到黑就是如此吧。

    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徐泠洋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徐向杰两鬓斑白，双眼被岁月锤炼的锐利寒冷，“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没死。”徐泠洋低下头讪笑两声。

    “这就是你的最低要求吗？哪怕上街讨饭，只要活着就行？”徐向杰哼笑一声。

    “我如果不是JC的继承人，恐怕你根本不会来看我吧，就像你们说的，现在时局紧张，你怎么就敢保证柯义堂不会根据你的行踪调查到我。”徐泠洋搓了搓手，心里有些难过。

    他都知道徐向杰一直不喜欢自己，倒不是因为兄弟争权夺利也不是因为徐泠洋是个为情乱智的二世祖，而是因为徐泠洋出生的那一天，他父母死了。

    这就是徐向杰不喜欢徐泠洋的原因。

    “对，”徐向杰丝毫不打算安慰他，“因为你是JC唯一正统的继承人，从你出生那一天，你的命运就被安排好了。”

    “可是我他妈不想要……咳咳……”徐泠洋咳得眼角红了。

    “不要也可以，去争取啊，去把别人强加给你的东西都挣脱啊，你做得到吗？”

    徐泠洋沉默地低着脑袋。

    “你什么都做不到，连你在乎的人在乎的东西都保护不了，”徐向杰无奈地长叹一声，“泠洋啊，我说一句公平点儿的话，没有前辈们给你提供的物质基础，你觉得你算什么？”

    视线模糊了，徐泠洋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

    徐向杰的话虽然冷漠无情，但是绝对理智，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徐泠洋现在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姑姑留给他的遗书里也说过，等你羽翼丰满的时候，再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爸，从来没爱过我妈对吗？”徐泠洋突然问起这件事。

    “爱，当然爱，”徐向杰毫不迟疑地回答他，“只是爱的深浅各有不同，你爸为什么被那么多人敬仰？他是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吗？不，泠洋，他也有弱点，但是他强大到足以让人忽略他的弱点，强大到能够保护他在乎的人，你母亲，你姑姑，你舅舅，我们，还有你。”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舅舅说喜欢他，为什么要跟我妈生下我，我没有选择生下的权利，也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活着还不如死了……”

    他不想当一个傀儡，也不想成为别人的希望，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