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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旗挥舞起来的时候,姬发正往土默特赶。 土默特是片很大很美丽的草原,有古人唱: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每一年,每一年,每一年这里都是风调雨顺。阴山阻挡了断云,也挡住了北崇人向往的目光。 北崇恨透了中原,中原也厌烦了北崇。但经年的仇恨并不会改变土默特,敕勒川还是那副云淡风轻肥沃碧绿的样子。 孙子羽被送往这里的时候,天才微微亮,边城的早市开了一半,香味一个劲地往他鼻子里钻。 姬发的部下辛甲是俘获孙子羽的人,收了伯邑考的亲笔信,对着翘脚躺在板车上的人点了点头。 昔日战俘变战友,还蛮有意思的咧。看来北崇二皇子在北崇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短短一个月就降在了大哥的手下。 辛甲和其他所有西岐的兵一样,会学姬发叫大公子哥哥。他们打心底里相信伯邑考,自然也相信疯狗一样的崇应彪是真心的。 他在这替姬发驻守着阴山,每日清晨眺望着充满生机的平原。还有面目可憎虎视眈眈狼子野心的北崇。 孙子羽和苏全孝的关系很好,同样都是草原上的小贵族,一天就把辛甲变成了第二个苏全孝。 “战书写了吗?”孙子羽蹲在小桌子旁边给西岐人磨墨。玩了没多久他就玩腻了,又趴下来嚼rou干。 “战书是大王写的,与我一个小兵又何干?”辛甲坐得很直,像一株麦穗。 中原人的地毯有点硬,但没有多少禽兽味,是植物做的。孙子羽趴累了又坐起来,像一个多动症。辛甲看看他,就知道他在装模作样。 “嘁,姬发天天写战书给我们将军。”孙子羽直呼姬发的名,这使得辛甲瞪了他一眼。而且,明明是崇应彪先开始挑衅的。 孙子羽是北崇二皇子军里先锋部队的首领,统领着数千人。这在北崇算是一支很大的兵了。他们被二公子打得七七八八,只余最后几百俘虏还在运往前线的路上。 先锋军熟识土默特,甚至熟识边城。但在边城换了实际掌权人之后他们就很难再像以前一样在这呼风唤雨。辛甲在心里嗤了一声。 大半个月前他们本该被献去咸阳等地分批砍首,作为他们的军功。谁知大哥知道了后,从西边截了他们一手。 与此同时,崇应彪还在啃油桃。 伯邑考没有胡说,城主府里的房间真的不够了。这几天又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一个个精神气十足,占领了伯邑考本该分给下人的房间。 这导致他每日晨起都能听到花园里有人在拉练。 一个演武场还不够,他们要把这里变成真正的军营吗?!难道太子出行不能搞个空地或者干脆租个大庄园啥的? 幸好他要走了,在这听了两天殷商的号子,耳朵都要生出茧子来。 但往北行进的几天中,他没法再和伯邑考抵足而眠了。睡在床上的日子不长,但崇应彪,崇应彪很怀念。 伯邑考是谦谦君子,除了第一天照顾发热病的他全程陪同,后面两人再没有坦诚相待过。中原人的衣服很轻,和北地的毛皮完全不一样。一开始他总是不会穿衣服,伯邑考便手把手地教他。教了两天,崇应彪知道自己必须得学会了,偷拿了伯邑考的衣服穿。 那绣娘来给他量尺寸的时候,他还嘱咐她要做成和城主身上差不多的。那时哪有形制这一说法。绣娘懵懵懂懂的,抱着订单就回家去了。 翌日过了早食,绣娘的家人来拜,说愿意加入西岐的部队,为打下北崇出一份力。 原来他们一家原先就是土默特边境上的小民,近十年前,刚开始领军的二皇子打破了城门,冲进边城,劫掠了好几条街才被当时的驻军给赶了出去。 绣娘的jiejie那时候已经记事,甚至认得崇应彪的脸。 她感激年轻的将军没有赶尽杀绝,还给他们家留了两头羊和一些粮食。但吓破胆的爹爹牵了小弟,收拾好行李,都没到天亮就要往南方逃。 崇应彪已经不记得往事了,他只知道父亲很高兴,并且给了他更多的人,更多的rou,来让他制造更多的杀戮。 火光,血腥味,是崇应彪这十几年来梦里的全部记忆。 但绣娘的jiejie至今还记得,少年劫掠者,对着惨死邻居的泪光。 他在迟疑。他有点迷惑。 她说,如果将军真的打下了北崇,她愿原谅将军这几年来对边城的劫掠。 太天真了,崇应彪想。 他根本不是什么将军,被包裹在短靴底下的半个囚字仿佛刻在了他的心上。替姬家打北崇也不是什么替天行道,弃暗投明。这就是弑父,是背叛。 他还没有想好,真的要对父亲挥剑相向吗?看到孪生哥哥时他真的下得去手吗?两军真正对垒时,对面可都是他的同胞啊。就算,就算草原人生性如此,那也... 清风拂面,伯邑考站在门廊下含笑望着半卧的崇应彪。他们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虽然二皇子的部队被擒获,但北崇不会就这么放弃,等到粮草运到,大战就一触即发了。 “我说了,你可以不上战场。”君子缓步走近,手里拿着他心爱的篪。 崇应彪举着酒壶回头。边关的酒比这烈多了,火灼一般的温度从舌根烫到肚子里。伯邑考不知道带的什么酒,软绵绵的,直喝得人晕头转向,思绪都变得缓慢。 他把伯邑考一把拉过,如兰的君子便覆在了他的身前。他哑着嗓子,抬头,不自觉汲取着伯邑考的味道,鼓起的喉结便生生露着。 “但我,答应了,要帮你。”他又喝了一口酒,像被雨淋湿的狼犬,翻着眼睛请求主人的赞同。 伯邑考一手撑在他的耳边,一手持篪沿着他的外耳廓向下,画到锁骨上时,崇应彪才像终于想起自己怕痒似的,缩了缩脖子。他干脆把酒壶砸了,两手搂住伯邑考的脖子。 “说话,姬大善人。不管怎么打,还是要死人。不管怎么花言巧语,我还是个叛徒。”或许他可以自己上位,或许在北崇国里,弑父杀兄劫掠换代都很常见,可帮着别国打自己国家算怎么回事? 伯邑考眨了眨眼,把二皇子鬓边的碎发从他眼旁吹开。崇应彪眯了眯眼,复又看着伯邑考的眼睛。 大公子爱惨了他这副样子。伯邑考不是什么好人,他喜欢西岐那一亩三分田,但弟弟姬发想当一个大英雄,进宫当殷商二皇子的随侍,然后又在殷寿那场弑父杀兄的浩劫里存活下来,成为殷寿的大将军。他也不得不承认,弟弟确实需要他的帮助。 但没曾想,让他碰上了这么个有意思的崇国人。 “但或许,人人都会敬羡你这个叛徒。你看史官会如何书写?崇将军能站在和舍弟相同的位子上吗?一切不过一念之间。”伯邑考顿了顿,像是从来都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年话似的,“如今殷寿铁了心要打下草原,如果不是姬发说掳了你们让你们发挥更大的作用,他怕不是会见一个杀一个,直接把你们赶出一整个阴山山脉,往祁连山,往阳关,再往西边。直到他的铁骑覆盖到那。” 这些话,他在崇应彪发热病的那晚也和他说过类似的,不过没有今天这么咄咄逼人。概因崇应彪在今晚显得格外脆弱,他忍不住。 北崇的二皇子看上去甚至要哭了,皱着眉咬唇。他知道伯邑考说得都是真的,也知道殷寿这回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如果,如果帝乙还在,草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独立又有什么用?不如早早变成留鸟,不用像燕子那样,一年飞跃两次中原,只为了寻找那个可以短暂歇栖的地方。 如今,他感觉他找到了。 “不如早早加入?殷商的车轮滚滚向前,不是凡人之力能阻挡。”伯邑考深深叹了口气。 崇应彪把他拉了下来,堵住了他的唇。 篪掉在地上,滚到了酒液里,和碎壶相击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相比之下,崇应彪啃噬大公子的动静便显得闷。伯邑考努力没有让两人的鼻梁撞歪,原本持篪的那只手捏住了崇应彪的后颈。 崇应彪像被捏住软肋似的,喉间发出沉重的低音。他不停眨着眼想要看清伯邑考的表情,却又被捂住了双眼。那扑闪似蝴蝶翅膀的长睫在伯邑考的手心不停扇动,像在他心中刮起了一阵飓风。 伯邑考的手心很快被打湿了,就像他的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