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全食

    亮光在指尖跃动，那是解开人体克隆秘密的解码，丹枫锁上平板电脑，抬眼望着眼前的生物培养皿，一个不起眼的颗粒漂浮在培养液里，是五年来丹枫研究的结晶。他脸贴上玻璃罩，像轻抚胎中的孩子，眼神露出怜爱的模样。

    许久，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冰冷的玻璃，在实验记录里写下一笔，关了灯，锁上实验室的大门。肚子有些饿了，他换下实验服，悠闲踱步来到教师食堂，瞥见了灰白色长发的男子，穿着灰色高领毛衣与黑色休闲裤，正站在窗口前排队打饭，于是拿了托盘走了过去。

    彼此不需要太多寒暄，会心一笑，应星问着，“进度怎么样了。”

    “胚胎已经初步形成了，”丹枫压低了声音。食堂嘈杂的环境还需要降低音量的对话，看样子并不是什么值得广而告之的欢欣成果。

    “晚上我来值守，你早点回吧。”应星早就注意到了，“你的黑眼圈，比上个月还严重。”

    “你也不遑多让，”丹枫抬手捞了一下应星的镜框，“镜片都盖不住了。”

    “咳咳，”应星撇嘴，“这叫成熟的味道。”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着，队伍终于到了窗口前。

    “两荤一素，小份米饭。”

    “吃这么少，”应星透过镜片，垂眸看着丹枫的餐盘，从自己盘里夹了几块rou给丹枫。

    丹枫把rou夹了回去，终于有机会分享自己的喜悦，“大概还需要三周，就能验证我们的研究成果是否可行了。”

    应星露出笑容，说了一句什么，被嘈杂的人群声压了过去。从口型，丹枫看出，他说的是，“我们的孩子”。

    丹枫耳尖一红，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

    “所以说……”流言就这么传开了。毫无征兆，不知是出于解闷，还是恶意的煽动，教师食堂人人都在议论着什么，给压力颇大的副教授们增添了一丝乐趣。

    “职称评级下个月开始，他没有拿的出手的论文就得卷铺盖走人，应院长可帮不了他。”

    “别说论文了，群里他上个月就没有提交实验报告。”

    “划水一个月，啧啧。”

    议论的主角在食堂门口出现，甚至来不及更换白大褂，看起来神色疲惫。八卦的副教授们互相交换眼色，他们觉得说中了，有一位副教授索性站起来，打算试探一下，给大家榨取更多信息，不然光靠臆测，聊不到明天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丹枫揉了揉眉心，没注意到有人走了过来，回身被吓了一跳，“白老师，怎么了。”

    “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下个月压力很大？不应该啊，丹枫老师一直以来都是学术天才。”白老师若无其事地说着，“难道是遇到瓶颈了。我给你介绍几个研究生打打下手吧，你只带一个学生肯定不够用啊。”

    丹枫敷衍地一笑，“下个学期开新课程，正忙着备课。”他环视四周，没有人盯着他，但是大家都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午休时间的餐厅格外安静，只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和后厨的动静。

    “那真是辛苦丹枫老师了，”白老师识趣地终止话题，走回餐桌，餐厅重回平日的喧闹。

    丹枫没有精力思考这些人情往来，他们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为什么忽然对他的事情感兴趣，他压根没时间，吃过饭要赶回实验室。

    手头几个实验都被最重要的课题搁置了，他与应星私下合作的，克隆课题。两个月都来不及准备职称评级的材料，近几天熬夜赶报告，草草递了几篇论文等待编辑的回复。

    正在丹枫狼吞虎咽吸面条的时候，应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一如往日地坐在丹枫对面，给他递了一杯鲜榨果汁，“按时补充维c。”瞧见丹枫憔悴的眼神，有些看热闹的语气说，“哎，我之前可是劝过你，把其他工作也拾起来，现在赶进度，来不及了吧。”

    丹枫没有说话，狠狠抬眼看了应星一眼，然后端着餐盘往隔壁餐桌挪了挪。应星也端起盘子，追了过去。

    “这样吧，等你工作结束，我们出去放松一下。”应星碰了碰丹枫的胳膊，露出笑容，让精神紧绷的丹枫松弛了些。

    两个当事人毫无察觉，越来越多的流言，终于是传进丹枫的耳朵。

    当他敲完最后一行总结，校对阶段令人头疼，图片尺寸格式也要按照编辑的要求修改，终于修改完成已经是黄昏时分，他才意识到自己从中午没起来过。他疲惫地拿起手机，翻到应星的消息。

    “有新进展了。明天见面聊，把材料发我，我帮你改，之后的事情不用你cao心。”

    丹枫用邮箱递送了材料，如释重负地摊在工作台，埋在层层堆叠的草稿纸之间睡着了。

    苏醒时，有人正坐在桌旁，身形是应星，丹枫打了个哈欠，随手拽住对方的衣服，“材料已经改完了？”定睛一看，手迅速缩回去，“哦，是你。应星还在忙？”感觉几个月没见过刃了，他出现在这里让丹枫有些意外。

    刃一言难尽的眼神，始终锁定着丹枫，“他今晚没空，让我送你回去，说你最近太累了，担心你睡在办公室。”

    丹枫摇摇晃晃站起身，收拾了电脑，装进背包，关灯与刃走出房门。

    “丹枫老师，你听说过那件事吗。”刃走在丹枫身旁，刻意放缓脚步。

    丹枫调整了一下背包，笔记本电脑有点压肩，刃注意到了，替他拎着。

    “什么事，”丹枫忙得晕头转向，每周两节课，除了准备课程PPT、讲课，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实验室，自然没空打听八卦。

    刃欲言又止，在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丹枫也没有追问的意思，靠在刃的肩上睡着了。看得出来，他累坏了。刃享受着片刻的惬意，伸手替丹枫理清刘海。

    手机亮了，应星问着，“回去了吗。”

    刃回复着，“和丹枫老师在车上了。”

    虽然应星说了很多次，可以直呼丹枫为枫哥，但刃只喜欢称呼对方为老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更何况，他并不喜欢兄长这个关系，应该说，不喜欢应星，而且兄弟关系会阻隔很多可能性。

    送丹枫到家门口时，刃恋恋不舍地，把手中的背包交还丹枫，走了两步又停住，问着，“能问你一件事么，丹枫老师。”

    丹枫依靠着门框，眼帘垂下，打算听这个青年接下来会说什么。

    “你和应星……”刃顿了顿，“上过床么。”

    丹枫本来快要闭上的眼睛忽然瞪大，“什么？”

    “他们说……”

    “他们是谁，”丹枫明显有些恼了，走上前拉扯刃的衣服，身高矮了些，抬眼怒视。

    “我在图书馆自习听到的，学生们都在议论。”刃对于丹枫的态度有些意外，“所以你和他没有过？”

    丹枫感觉脑袋嗡嗡作响，要炸开了，“怎么可能会有。”

    刃趁着丹枫走神的空档，推着丹枫往房门里走去，“他们都说，丹枫老师你和我哥的关系不一般，你为了职称……”

    “闭嘴，”丹枫恼怒地制止。

    “好吧，我也只是把听到的八卦转达给你。”刃没有作出越线的行为，只是将丹枫限制在玄关处，低下头，终于将来意说出口，“那，周末可以约老师出来么。”

    “这周还没忙完，可能没空。”丹枫婉拒，打算请刃离开。

    “但是你约了应星，别以为我不知道。”刃再也无法忍耐，荷尔蒙旺盛的年轻人冲动易怒，索性凑近了些，“我就不可以吗。”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明确。

    “我今天已经很累了——！”丹枫意识到自己不该跟比自己小的学生发脾气，连忙道歉，“抱歉，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好么。”

    刃压着丹枫的肩，一手捉着丹枫的上臂，吻着丹枫的脖颈，在他耳垂旁侧呼出热气。脖颈被啃咬着，吮出红印，机会太过凑巧，丹枫已经困倦疲劳得，挣扎了几下也是无力，更何况面对一个比自己年轻气盛的大学生。

    在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情之前，丹枫推开了刃，重重摔门，把丹枫甩在门外。

    事情总是堆在一起，他思绪一片混乱，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应星问着：

    “到家了么。材料改得差不多了，答辩准备好了吧。”

    丹枫双手颤抖着，回了一句“嗯”，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应星。就当是个意外。

    虽然换了高领内搭，还是被别人看到了印记，添油加醋地传出了绯闻，而且越来越真实。

    “应星院长睡了丹枫副教授”

    目的？当然是为了马上到来的评级，献殷勤换个教授职称，只赚不亏。

    证据？脖子上的红印，一个月不上交月度实验报告还没有任何后果。

    就算是年少有成的副教授，也不免让人闲言闲语。

    大学校园里新添一份桃色轶事，安在丹枫这种美人身上，更让人浮想联翩。

    丹枫依旧，应星也听闻了谣言，和丹枫保持了距离，只有私下相聚，再也没有，同时在他们的研究成果前一同研讨的机会了。

    “学院有两年的游学机会，我以你的名义帮你申请了。”应星点了香烟，火光在指尖跃动。

    “克隆的课题……”丹枫欲言又止，眼看着胚胎形成，接下来正要步入正轨。离开两年，意味着课题搁置。他们的孩子，即将流产。

    “一年一度的巡查马上开始了，就此截止吧。至少等调查结束。”应星说的巡查，是仙舟罗浮十王司对各大学府一年一度进行的学术研究巡查，目的是杜绝不符合规定的学术研究，比如，人体克隆。

    “进度还是太慢了……”丹枫咬牙，翻动平板电脑的每一份记录，他已经尽可能地加快进度，人体孕育胚胎十月，但实验过程中磕磕绊绊，远超过十月。每次都在这个时候中断，然后从头开始。

    “就这周，把实验结果整理好，以游学名义带离仙舟。两年后重启项目，我等你。”应星掐灭烟头，咳嗽两声。

    丹枫伸手，抚摸着应星的脸颊，时间在他脸上的印痕。虽然是院长，但不到40岁，显然时间在应星身上流失过快，他的器官比常人衰竭迅速。这也是为什么，丹枫执意要绕过十王司的监管，甚至放置了其他工作进度，日复一日，只为了一个目的。抓住应星身上飞逝的时间，用人造的器官维持应星的生命。

    应星能等两年吗。

    丹枫轻吻着应星浓烟味的嘴唇，将他口中的尼古丁含在舌尖，最后咽了下去。

    应星抚摸着丹枫的脖颈，他大概猜到了是谁做的，那晚只有自己的弟弟见过丹枫，但他没有责难。流言一开始，想必也不是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所为，至于他有没有添油加醋，撕破脸皮也不会问出个结果。

    对丹枫而言……

    应星大抵有了答案。

    按照应星的建议，丹枫收拾了所有实验数据和材料，该销毁的销毁，该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他目光移向培养皿中游动的红色组织，看上去已经有了脑的雏形。

    他不舍地，关掉设备开关，眼睁睁看着组织失去氧气与组织液，变为无生机的rou块。再按下销毁按钮，rou块被化学试剂消融，无影无踪。一整年的辛苦烟消云散，丹枫空虚地趴在玻璃上默不作声，试图消化这种情绪。

    电话响了，通知丹枫通过了审批，以学校优秀教师的身份前往其他星球游学，为期两年。他打包了行李，等来的并不是为他送行的应星，而是十王司与一位随行的特别调查员。

    听闻过的名字，从未谋面的青年，笑容始终在嘴角。

    “您好，丹枫副教授，我是景元，负责本次巡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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