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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面具人站在高处,懒得搭理那对正毫无自觉地把他的车场当成游乐园在闹的小情侣,转身回了厂房。 今天原本是敖丙磨着要去车场看李云祥改车,他在家休养了这段日子,只觉得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都在发痒。李云祥受不住大小姐撒娇便松口答应了,但不管出门前敖丙如何保证会乖乖呆着不会捣乱,到了车场踏上赛道便立刻反悔,非得要骑红莲去跑一圈——美其名曰你改你的我骑我的。李云祥哪能放心他,这车今天是别想改了,只能任劳任怨地陪身体刚恢复的大小姐练车。 直接闪走了车场老板aka李云祥的甲方爸爸。 面具人前脚刚走,后脚李云祥和敖丙就被一群戴金属面罩的黑衣人犹犹豫豫地围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两人面前,是比较低调的款式,前盖上也没有张扬的龙头车标,于是敖丙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不是父亲亲自来抓他,估计是虽然发现他私自布雨,但德老板生气归生气,没气到特别严重的地步。 果不其然,车上下来的是东海夜叉李艮。 不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虾兵蟹将,李艮做了多年敖广的心腹,又在敖丙借钢铁龙筋复生之后一直照料他,自能确认眼前的女孩便是施用了变化之术的自家三公子。 李艮在两人面前站定,看着那个平民小子逞英雄似的把敖丙护在身后,面上维持着笑眯眯的神色不变,内心颇有几分噎得慌。他给三公子递了个眼神,被后者没好气地瞪了回来。 好吧,东海夜叉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小姐,你父亲对你最近的胡闹很失望,他说了,如果你现在回家,也许他还愿意听你辩解几句。”李艮说着,示意手下拉开后座的车门,“请吧。” 这是德老板的命令,李艮像往常一样负责转达,而敖丙像往常一样选择顺从。在场所有的水族精怪大抵都适应了德老板这种毫不给三公子留情面的表达方式,但李云祥不了解这些,他只知道他的心上人正因为面前这人的一席话而恐惧地发抖。 “她不会跟你们走的!”李云祥抢白道,他回身小声安慰着脸色难看的敖丙,“别怕,有我在呢,他们动手抓你的话我就骑红莲带你跑。” 但敖丙冲他摇了摇头。 敖丙缓慢地推开了李云祥挡在他身前的手臂,越过对方走向停泊的黑车。他这几日本就打算离开了,从他选择为了李云祥下了那场拯救旧塘街的雨,就已然预料到会引来父亲的怒火。现在至少不是最糟糕的结局,要是德老板亲自来了,瞧见他变化成女子同凡人厮混,后果会如何敖丙无法想象。 李云祥想追上去,却被跟上来的黑衣人拦住了。带着金属面罩的人毫不客气地推搡着眼前的凡人,动作粗鲁地驱赶他离开。愤怒涌上了李云祥的脑海,他挥出了拳头,恶狠狠地砸在那张神情轻蔑的面孔上。 黑衣人的面罩被他扯断了带子,露出一口诡异的利齿。 14 身后传来混乱的动静,但敖丙没有回头。 敖丙上了车,有手下上前替他关上车门,车上果然照例替他准备了惯抽的香烟,敖丙叼了一根点燃,视线撞上车窗上眼睛泛红脸色惨白瞧着好不凄惨的女孩倒影,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他自己。 他按下车窗,低声吩咐一旁的李艮,等他们离开了便不必再为难个凡人。 如今李云祥的情况的确棘手,他虽然靠着蛮力撂倒了两个黑衣人,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身上狼狈一片,淌过自己的鲜血又摔出去沾了灰土;双手虎口崩裂,手指指节鲜血淋漓一片不说,至少也断了两三根骨头。那黑车按了两下喇叭,嫌李云祥拦在车前脏了路,于是更多的黑衣人——或者面目狰狞的怪物围上来,纷纷拔出腰间三叉短戟迎面冲他刺过来,李云祥狼狈躲闪了几步,拼着被刺中左肩劈手夺了一把来,但敌众我寡之下,还是被强压着跪倒在地上。 李云祥感受到伤处之剧痛如火灼,感受到屈辱之愤怒如火烧,感受到夺爱之不甘如燎原;他听见轿车打火启动,听见烟草燃得急促,听见火种从心底暴烈而起。 他就是烈火。 用短戟强压着李云祥的黑衣怪物们被他暴走的力量掀飞,重重地落在地面或挂在钢架结构上没了声息,个个姿态扭曲得就像被甩出去的只是几摊柔软的死rou。李云祥拄着膝盖站起身,他眼角有一抹火光流转,像是一道燃烧的血泪。火焰从凡人的年轻的躯壳里冲天而起,在李云祥的背后凝聚成一道模糊的红色虚影,这火大概烧得是他的灵魂,但即使他浑身上下的擦伤、肩膀上的血洞、手指的断骨在横冲直撞的烈火里痛得麻木,此刻李云祥只是诡异地感受到满足——马上就好,马上他就能撕开铁皮的囚笼,救出被抢走的心上人了。 仓促间李艮护主,化出武器迎上失控的李云祥。他未来得及化成铜皮铁骨的本相,瞧着仍是个精明狡诈衣冠楚楚的肥胖凡人,这场面无比滑稽,但他仍毫不迟疑地冲上去了,一如三千年前忠心耿耿护卫东海时的模样。 虽说水能克火,但李云祥带着血的一拳擂上去,那勉强半成型的防御罩立刻碎了个彻底,李艮被那过于霸道的力量冲击得倒飞出去,砰得一声避开黑车砸上了墙壁。 李云祥挥挥手,一道火追去便要取李艮性命。 “李云祥!住手!” 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李云祥偏头望去,瞳孔倏地缩紧。 本该呆着车里的敖丙跳下了车,施法凝聚冰墙去挡李云祥的火。他如今虚弱,连布雨都要透支法力,这一下也不过比李艮多支持了几息。虽然李云祥已经有意收势,但那火忽然不受控制一般,破了敖丙的冰墙,击在他下意识护住头面的手臂上。敖丙痛得惨叫一声,神魂激荡间吐出一口血来,差点连幻化的法术都一并给打破了。 “你别过来!”见那浑身浴火丝毫不知自身危险的人还待走过来,敖丙连忙喊道。 见李云祥乖乖站定,敖丙顾不上管这罪魁祸首这会是不是惊慌无措,他快步赶到被打出本相的李艮身边,蹲下身伸手去探他生机。 “公……子……”形貌丑陋的夜叉尚有一丝意识,他嘴唇翕动,费劲地从烧坏的喉咙里挤出话,“快走……是……哪吒!” 这两字劈头盖脸砸过来,敖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成了冰。哪吒与他是杀身之仇,是抽筋之辱,害他龙身囿于深海三千年才勉强复生,害他如今元神残破修炼无望日日混沌偷生。敖丙是失去了前世记忆,但他还记得痛,记得冷,记得辱,记得恨。 可是李云祥怎么会是哪吒? “阿冰!” 那嫌疑分子还在低着嗓音喊他,敖丙转头去看,只见李云祥不知用什么法门收了那火,正跌坐在地上喘息,一双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阿冰,你手臂怎么样?没了火焰的李云祥看上去凄惨极了,正撑着一口气在同他解释,“我,我不是有意打伤你们,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敖丙站起身,垂眸盯着对面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凡人。这可能是同他仇深似海的哪吒,敖丙告诉自己,他也根本不是对方眼里这个劳什子的阿冰。父亲教过他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他的法力还能凝出几道冰锥,让李云祥死得痛快些还是痛苦些都随他心意。 但得不到他回应的李云祥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自己的手指滴着血都恍若不觉,只是焦急地要敖丙给他看受伤的手臂。 敖丙后退了一步,一道冰锥抵上了李云祥喉咙。 “别碰我。”敖丙说,“看在往日……情谊,我不让你今日死得冤枉。若你真是哪吒——是我东海血海仇家,东海三太子自会亲自来取你性命。” 15 李云祥被噩梦魇住了。 梦里他弄丢了阿冰。一会是大小姐支使他去买那家老字号的水晶糕,他先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家点心铺子,垂头丧气地回去大小姐已经不告而别;一会是他当了回英雄成功把阿冰救回家,他去寻药酒给阿冰搽手臂上的伤,一转头的功夫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就不见了。阿冰走了,有声音告诉他,你是哪吒,是灾星降世,所以她不要红莲也不要你了。李云祥被困在这梦里,心脏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捏住了,疼得要爆炸。梦模糊了真与假的边界,遗忘原本是一种逃避,他却被迫一次次重复面对最深刻的恐惧。 “阿冰——”李云祥猛得睁开了眼睛。 他孤零零地躺在厂房冰冷的地板上,眼前是一座巨大的机械造物,金属扇叶旋转着发出巨大的嗡鸣,李云祥花了几分钟辨别出这庞然大物运转为的居然是一种多受富人追捧的烧钱景观——它抽水到高处,再任由其倾泻而下,水珠飞溅间打湿了悬挂着的式样古怪的旌旗。 “醒了啊,”翘着二郎腿倚在一旁沙发上的面具人说,“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啊,哪——吒。” 什么哪吒?怎么又是哪吒! “你为什么叫我哪吒?”李云祥站起身,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瞧自己的手,他的手套撕破了几道,黑色布面上沾满了干涸的血污,但他的手上不仅瞧不见一道伤口,连打斗中断掉的骨头都长得好好的了。 “因为你就是哪吒。”面具人斩钉截铁。“我问你,你小时候,你爸有没有把你抱在大腿上跟你讲哪吒闹海的故事?” “那故事我当然听过。”李云祥怀疑道,“但那是神话……” “那你身后那道红火焰怎么解释?那条小龙和你说的话怎么解释?”面具人倒了杯酒给李云祥递过去,“别挣扎了,年轻人,你就是转世的哪吒。” “等等,什么……龙?” “德老板,就是东海龙王敖广。他儿子,德三公子,就是龙王三太子,敖……敖丙。”面具人摇头晃脑地饮了一口酒,“你和东海,这可是杀身拔筋之仇——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所以阿冰也是龙——你早就知道?”李云祥上前一步,没意识到自己提了嗓门。 “哪吒,大哥,说正事呢!合着这么半天你满脑子就只有那条小龙?”说你是个情种还真是个情种了,面具人表示无语,“是是是,早知道了,你这一身的龙味连刚成精路过的麻雀都能呛俩跟头。要不然你以为顺家人怎么能抓到是你放的火,他家管家往回数三千年有个祖宗和杨戬养的狗沾亲带故,循着味追过来的!” 这倒是解了李云祥的疑惑,他做这些侠盗事从未失过手,之前弄坏水闸德家压着缉私局搜了三日,照样没查到他李云祥一根头发。火烧烟馆库房一事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因为他同阿冰恋爱便翻了车,招惹了顺家人来纵火,险些害得旧塘街的邻里乡亲遭了他牵连。 要不是下了一场及时雨……等一下,李云祥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东海市遭遇干旱的这些年头,什么时候下过如此大的雨! “想什么呢?”见他发呆,面具人凑上来,在李云祥眼前挥了挥手。 “那天阿冰晕倒,你说不必送她去医院。”李云祥艰难地开口,他脑子生出了个荒谬的念头,“她晕倒,是不是和忽然下雨有关。” “嗯哼,你这会想明白了?小龙神魂有损,强行布雨自然会受些罪,现在他又忤逆了他父亲——就是敖广,今天夜叉估计是带他回去受罚了。” 李云祥扭头就走。 “去哪啊?”面具人一把拽住李云祥手臂,这哪吒真是和三千年前一样又倔又虎,“就你现在连个元神都控制不了的水平,就算杀到德兴大厦,在老丈人眼里你这个没名没分的毛脚女婿连盘菜都不是——啪,就踩死了。” 面具人松了手,转身悠哉悠哉地回了沙发上躺下,留下李云祥一个人在原地站成一根笔直的垂线。 “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控制火。”李云祥垂下眼睛,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拜托了。” 总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一下子成了哪吒转世,遇上的神仙鬼怪个个难搞,要么和哪吒有仇要么和哪吒有旧,只有他李云祥一个人傻乎乎地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