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收网

    那人似乎没料到，韩淼会突然转身，脸上也有刹那的怔愣，很浅，接着泛起了丝微笑。

    “还真凑巧，我们又见面了。”

    韩淼脸色古怪：“晏医生，你怎么在这？”

    “私事，”晏礼敛去笑意，表情变得冷峻起来，“来找个熟人。”

    韩淼“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静了十几秒。

    晏礼从烟盒里抖了支烟，咬进嘴里。

    狭长的眼扫过韩淼，指尖一顿，又想起什么，问了句：“介意吗？”

    他的嗓音有点哑，带着浓厚的鼻音，像没怎么睡好。

    韩淼违心地说：“没事，你抽吧。”

    晏礼摸出打火机，低头点燃，吐息间烟雾缭绕，呛得韩淼皱眉咳了几声。

    是很劣质的廉价烟，难闻、刺鼻。

    晏礼挑起眼来看她，故意捉弄道：“来一支？”

    韩淼摇头。

    烟，酒，咖啡，凡是能让人上瘾、极度迷恋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更遑论杂牌的二手烟，与晏礼气质完全不搭。

    她想不通晏礼为何偏爱这款，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喵喵。”

    许是感受到晏礼的烦躁，大帝绕着他转圈，嘴里发出低吼，始终充满戒备。

    晏礼看了眼，伸手想要摸它。

    大帝敏捷地抽身后退，露出獠牙和利爪，无声的咆哮。

    晏礼笑了一声，垂眸，看着指尖夹着的细烟，“那你呢？”

    “等我室友，”韩淼随口诌了句，“她应该快到了。”

    “嗯。”晏礼抿唇说，眉眼倦意很浓，看上去兴致缺缺。

    眸光跟夜色融在一起，沉沉的，望不见底，教人辨不清情绪。

    他缓缓吐了个烟圈，猛抽了几口，便把烟掐灭。

    “我走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晏礼脸色很淡，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转身就离开了。

    “……”

    韩淼望着他的背影，低声嘟囔了句，同上次如出一辙的话。

    真是个怪人。

    ＊＊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一周。

    前段时间落下不少功课，韩淼忙得焦头烂额，很快便将那人抛之脑后。

    肝完最后一个pre，抬头看了眼窗外，黑云压得天光昏昧。

    才下午五点，天黑得如同入了夜。

    道路两旁的灯还暗着，一字排开的绒柏，被风卷得东倒西歪。

    这是要下雨的前奏。

    迅速收拾好资料，从图书馆出来时，地面尚且干燥，走到半路，雨越下越大。

    韩淼没带伞，也来不及躲，只能将书包高举过头顶。

    一路冒雨疾行，冲进附近教学楼时，浑身彻底被打湿。

    衣服黏哒哒地紧贴在身上，连眼睫都挂满了水渍，看上去雾蒙蒙的。

    韩淼突然想起手机还揣在衣兜里，拿出来看了眼，幸好没坏。

    嗡－－

    手机振动，周潇发过来短信。

    【淼淼，今天是我的生日，能顺路帮我取个外卖吗？】

    【辛苦啦，是我男朋友送的，回来一起吃蛋糕。】

    后面还附带了个表情包[送你一朵小花花]。

    韩淼擦干水，花了些许力气才回。

    【好，不过可能要等一会。】

    外卖是不能到寝的，只能去校门口拿，索性韩淼离得近，并不绕路。

    又等了会，雨终于停了。到达指定位置，前方过来一个小哥。

    “请问是周小姐吗，尾号86xx？”他递过来，“这是您的贺卡，请收好。”

    “多谢。”韩淼接过，低头确认。

    留言：周潇，生日快乐。

    简单的祝福语，落笔却很有讲究，折角遒劲，牵丝如云烟。

    应当是送礼人亲自写的。

    只可惜，落款被雨水打湿，浓墨晕染大片，模糊了姓名。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串号码。

    1234xx72xx

    韩淼没有打探他人隐私的习惯，略扫了眼就折起来。

    回到寝室，周潇和魏淑正在闲聊。

    一见到韩淼这幅狼狈的模样，周潇立马迎上来，语气带着点愧疚：“淼淼，你早说呀，要是没带伞，我就来接你了。”

    韩淼笑笑：“没事，还好蛋糕没淋湿。”

    “放心，”周潇从她手中拎过，放在桌面上，“这是他们店员专送的，一般是不会有损坏。”

    魏淑也凑了过来：“哟，这牌子，蛋糕不便宜呀。”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他是个私立医院的医生，”周潇顿了顿，语气故作神秘，“家里背景不简单，带点红。”

    魏淑笑着，拿手肘撞她一下，“真有眼光，傍上大款啦。”

    “啥时候带出来，也让我们见识有钱人？”

    “不方便，”周潇摇头，“他这人忙得很，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真好奇，”魏淑轻拽了下她，兴致勃勃，“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酒吧？餐厅？总不能是在学校里？”

    “这个保密，”周潇岔开话，“不多聊他了，先庆祝我的二十岁生日。”

    周潇拆开外包装，插上两根蜡烛。

    蛋糕表面点缀的糖霜，精致而靡丽。

    韩淼定定望着，挪不开视线。

    “叮”一声。

    火舌蹿起。

    韩淼这才想起去换套干衣服。

    转身正要走，鬼迷心窍地，一股强烈的欲望，迫使她逼停脚步。

    她后悔在这一瞬间回了头。

    少女神采张扬，火焰擦亮她漆黑的眼瞳，燃起明亮、而又动人的光。

    韩淼怔了下，像是被烫着了一样，心思乱成纠缠不清的毛线团。

    难以言说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疯长，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蠢蠢欲动。

    韩淼脸颊隐隐发红，烧得耳尖都痒。

    她偷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贺卡。

    借着晦暗的光线，仔细一瞧，手机尾号72xx。

    有点熟悉。

    韩淼回想起那条匿名短信。

    大脑轰的一声，瞬间惊醒过来，心底大骇。

    冷意覆上周身，脊背不受控制地绷紧，面上血色也褪了大半。

    是巧合吗？

    韩淼心跳得厉害，根本没法从荒诞的猜想里平复下来。

    恍惚了几秒，还晃神时，却听到周潇接起电话。

    魏淑磨着她开了免提。

    “生日快乐呀，周潇。”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沉静下来。

    韩淼松了口气。

    不是他。

    可紧接着，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像是在玻璃上滚过，掺着饱满分明的颗粒感。

    “收到我送的礼物了么？”

    ！！！

    礼物？惊喜？

    韩淼思绪混乱得厉害，沸嚣的血也跟着一寸寸凉冷。

    空气变得胶着，周遭彻底陷入沉寂。

    那头似乎把手机拿近了，听筒将他微弱的呼吸声，拖得绵长而匀称。

    韩淼听得心惊rou跳。

    安静一霎。

    他黯声说：“我希望你…和你室友喜欢。”

    从嗓子里荡出来的音，散漫而慵懒，含着笑，却依然锋利似刀。

    剜在韩淼心口上，激得她浑身战栗。

    像是把控全局的猎手，到了临近收网的时刻，藏匿起压迫的威势，给人生出一种温柔的错觉来。

    “哪有，我还是更喜欢你送的项链。”周潇嘴角弧度没压下来过。

    她关掉免提，起身去了阳台。

    细柔的说话声，从虚掩的门缝飘进来，被风割裂得破碎。

    韩淼没听清，只记得她长睫低敛的模样，像一颗熟透的果实，温驯而甜美。

    周潇挂掉电话，韩淼依旧魂不守舍的。

    低头轻抿了口蛋糕，奶香味搭配酸涩的果rou，霎时在唇齿间蔓延开。

    甜而不腻，很好吃。

    韩淼吃得心不在焉，思忖了会，她还是没忍住问：“送你蛋糕的那个人，是你男朋友？”

    周潇有些奇怪：“当然不是，只是朋友，关系一般吧，也不是特别熟。”

    魏淑插嘴：“不熟还专门给你送生日祝福，你男朋友不吃醋？”

    “你想什么呢？”周潇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他发小，凑巧聚一块了。”

    “你就吃东西吧你，话这么密。”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完，还打算去ktv。

    韩淼婉言拒绝，寝室里又只剩下她一人。

    忽然，毫无征兆地，手机铃声响起。

    愈发高涨的曲调，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韩淼隐约预感到什么，点开联系人时，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直到视线触及的瞬间，瞳仁骤然紧缩了下。

    来自72xx。

    韩淼毫不犹豫地掐断。

    又打来。

    再次挂断。

    重复了几次。

    两人互相僵持着，撕扯不出半分喘息的余地。

    消停不过半分钟，韩淼以为他妥协了，按掉屏幕后没几秒，又弹出条短信。

    72xx：【蛋糕好吃吗？】

    韩淼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指尖在屏幕上一阵乱敲。

    【不好吃，太腻。】

    72xx：【好，我记下了。】

    韩淼面上逐渐失色，忽然有些怕。

    【什么意思？】

    72xx：【你很快就知道了。】

    能不能不要打哑迷！

    韩淼心里腾起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偏执。

    思虑再三，她还是鼓起勇气问。

    【你是晏礼吧，你为什么要监视我？】

    “72xx”没答话。

    不安持续放大，时间也漫长得要命。

    不知过了多久，韩淼等得实在不耐烦，正想将他拉入黑名单，消息框又亮起小红点。

    【杀人的滋味如何？】

    韩淼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断裂，像被毒蜂蛰了一口，遍体生寒。

    大脑也宕机一般，彻底停止了思考。

    仿佛那团烧给韩峰的火，蔓延到她身上，将她仅剩的一丝清明，烧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