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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料同心结不成

    

谁料同心结不成



    荣晞景在小院里从中午一直坐到傍晚,依旧思绪纷乱。

    和步惹尘出门这三年来,他一直克制自己不去回忆在荣家的生活。可一回到临江,曾经的痛苦记忆如同有意识一般——再一次,毫无顾忌地闯入他的脑海里。

    他再一次被沉入了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又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我不会告诉你凶手是谁。因为她已经走到头了,你也别再惦记着报仇。况且……」

    母亲顿了一下。

    「真要追根溯源,你可能会很痛苦。没有恨的立场,却不甘心轻轻放下……一直这么纠结又无措,不知该去做什么……」

    说到后面,母亲有些恍惚了,语声很轻,不知在说什么。

    “阿靖。”荣晞景轻声唤她。

    步惹尘,大名「步靖」,只是鲜为人知。

    “其实我知道她说的「不知该不该恨的人」是谁。她说对了,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想离这一切远远的。”

    “是不是很懦弱?”

    步惹尘没有回答,只是给他披了一件披风,手从肩旁掠过的时候,她摸到了他清瘦的骨骼。

    方敬亭让他离开是对的。因为这注定是一个死局。

    从律法角度来看,荣锦年简直白璧无瑕。他尽到了赚钱养家之责,教育妻妾子女也不诉诸暴力。做生意虽爱取巧,却合乎法度。

    甚至从当世的道德角度来审视,荣锦年也算不得狼心狗肺,毕竟靠岳丈起家是个比较模糊的概念。方荣两家婚前并未明言「禁止纳妾」,再说都有了嫡长子,方家女儿婚后也能自由出入做生意,也算不得「宠妾灭妻」。待人虽冷漠,但从“君子抱孙不抱子”“贤贤易色”“君子不重则不威”等角度解释也讲得通。

    更何况,这是个「父为子纲」的世道。情分深浅难以衡量,外人也难以理解,且荣锦年表面上还算个正常父亲,荣晞景纵然心里再怨也无话可说。这就是方敬亭所说的「没有立场去恨」。

    所以,索性放下一切,与荣家割席。纵然会被骂几年,总比一辈子身陷渠沟来的好。

    她抚平披风上的褶皱,收回了手。

    荣晞景却轻轻将她的手扣在他心口上,直到感觉到她和他的体温融在一起。

    她的手骨节分明,指腹粗粝,却很温暖。握紧她的那一刻,就像被她牢牢护在身后,什么都不用去管了。

    她只比他大三岁,却好像什么都懂。母亲去世时他十三岁,在家浑浑噩噩的那两三年,也什么道理都没学明白。可以说,他的第二段人生,是因她重启的。

    夕阳彻底沉下去了,最后一丝光消失的无声无息。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随后步惹尘打破了沉默:“不是要带我吃好饭吗?想饿死我?”

    荣晞景缓缓松开两人交握的手,同往常一样笑起来:“早就备好了,跟我走。”风拂过他的掌心,沁出丝丝凉意。

    院外的小厮听到动静,很机灵地冒出来:“少爷、步公子,这边请。”

    小厮叫「瓜片」,说是方老爷子亲自给起的,因为他爱喝茶。

    “那是不是还有个「普洱」啊?”步惹尘笑着问他。

    “步公子说对了,”瓜片赞道,“咱们家还有「蒙顶」「毛尖」「翠芽」,您想喝什么都有!”

    两人一唱一和,插科打诨,总算把荣晞景哄好了,这时也到了方家后堂。

    荣晞景外公方老爷子正等在那里。

    方老爷子见到步惹尘,主动站起来迎接:“步公子不辞劳苦,尽心照顾我外孙三年之久,老朽在此先谢过了。”

    步惹尘在外鲜少跟这么客气的人打交道,更何况还是长辈。她不擅长说客气话,便大大方方地道:“方老客气了。谈不上什么照顾,只是互相做个伴。”

    “步公子直爽。”方老爷子朗声大笑,又转向往这边看的荣晞景,“你刚回来时也没多说两句。步公子不是外人,我就在这里问问你今后的打算——收回你那份财产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荣晞景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步惹尘。

    “盯着人家做什么?”方老爷子笑问,“指望人家在临江城陪你?”

    荣晞景不答,只是说:“外公,让我考虑一会儿。”

    “好好,不提了,”方老爷子命两个婢女布菜,“你们在外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桌上的菜临江和西北风味各半,荣晞景一见就笑起来:“阿靖,你看我外公对你多好,专门给你做的西北菜。”

    步惹尘有些不好意思:“麻烦您费心了,其实我吃什么都可以。”

    “哎,别害羞嘛,”荣晞景冲她眨了下眼,“我们临江人就是这么热情好客。在这里多呆几年,你就知道了。”

    “临江的确是个好地方。”步惹尘认真夸赞。

    听了这话,荣晞景便笑了一下,没做声,撕了一条烤羊腿下来给她。

    吃了一阵,方老爷子说累了,便回房休息,临走时又郑重向步惹尘道了一回谢。

    目送着方老爷子走远,步惹尘坐下来继续吃。这方家的扒鸡不知道是怎么做的,rou质细嫩又入味,还极易脱骨。她吃得欲罢不能。

    “阿靖,好吃吗?”荣晞景手里剥着一只虾。

    “又想听我夸你了?好吧,你家菜做得真好,吃了还想吃。”

    “想吃就常来。”

    “哈哈,就为了你家的厨子,我也会常回来看你的。”

    荣晞景心里一沉:“那才能吃几回。想吃就要长长久久地吃。”

    “嗯?”步惹尘有些茫然。

    “所以……要不要留下来?”荣晞景将那只剥好的虾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抬头望进她的眼睛,“留下来……陪我。”

    步惹尘沉默了一瞬,随后若无其事地笑起来:“这么惦记我啊?没白照顾你嘛。”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是跟我外公说我们是「互相作伴」吗?”荣晞景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继续原先的话题,只是笑着回应她。

    慢慢来。慢慢来。

    不要吓到她。

    “好了,不说这个了。话说你老爹生辰宴咱们什么时候去?”

    “急什么,大鱼大rou一下吃那么多不怕拉稀啊?”荣晞景挑了下眉,“先提醒你一句,我那些姨娘兄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去了那儿可别被气死。”

    步惹尘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