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小说 - 经典小说 - 成欢在线阅读 - 成欢 第107节

成欢 第107节

    “因为阿狡的?生母不?久前死了……”

    元凌很是愤慨,怎么元嘉死了母亲他就?不?能再提自己的?母亲?也太没道理!元嘉算什么!他从来?没放在眼里?!

    元泽自是知道他心中想法,于是认真同?他解释:“因为祖母把鹓雏你的?离家归罪于阿狡的?生母,叫人……鹓雏,这不?单是为你和阿狡,也是为了你的?父亲和伯父两个人的?情谊……祖母这次委实是太过了些……”

    离魂乍合,湛君眯着眼睛,人晕晕的?,脖颈处也疼,正想抬手揉,听见了鲤儿的?叫喊。

    “姑姑!你醒了!”

    湛君骤然清醒,忆起?昏过去前的?事,银牙暗咬。

    鲤儿拉住湛君的?袖子,关切地问:“姑姑,你怎样?要喝水吃东西么?你睡了好久!”

    元凌本?也在睡,听见声响,醒了,也蹭过去,连声地唤母亲,撒娇一样。

    再大的?火气,对着孩子也撒不?出来?,湛君抱住两个孩子,声音轻柔地讲:“我没事……”

    话音方落,竹帘掀起?,一张惹人厌的?脸。

    惹人厌的?脸上?带着惹人厌的?笑,湛君怒瞪过去。

    惹人厌的?人对这明?晃晃的?恨意好似不?觉,笑吟吟递进来?个东西。

    一卷书,直戳到元凌脸上?。

    元凌不?解其意,拨开了书,看着自己的?父亲很有些疑惑。

    “旅途烦闷,正是鹓雏你尽孝的?好时候,你母亲日子过得穷酸,一向?没什么好消遣,不?过是看书。这书还算有趣,你便读给你母亲听好了。”

    元凌不?接,也不?说话,甚至还低了头?。

    “接啊!”元衍大声道,还瞪起?了眼。

    他瞪孩子,湛君自然要瞪他,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正要骂他几句,又听他道:“那给你表兄吧,叫表兄念给你母亲听……”

    元凌猛地抬头?,劈手夺过了书。

    湛君觉得他有些奇怪,抱住他轻声问:“怎么了呀?”

    “念呀!你怎么不?念?”隐约有逼迫之意。

    元凌攥着书的?手发抖。

    湛君吓住了,急声问他:“到底是怎么了呀?母亲在呢,告诉母亲,好不?好?”

    鲤儿则伸手去拿书,“弟弟才醒呢,我来?读好了……”

    元凌却抓着书不?放。

    鲤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好了,抬头?去看姑姑,看完姑姑又看姑父。

    姑父见他望过来?,朝他笑了笑,十足的?温和,但?是低了头?看自己儿子时就?立刻换了副面孔,讽道:“这是做什么?怎么?你不?愿意?”

    这么问下来?,元凌整个抖了一下,瞧着是快哭了。

    湛君心疼极了,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只好也去拿书,安慰道:“母亲其实不?怎么爱读书的?……”

    元衍又道:“叫你母亲讲这样的?话……你不?能这般无用吧?”

    元凌忽地抽噎了一下,坐正了,摊开了书,颤着声读了起?来?。

    不?过只读了几句,莫说湛君,连鲤儿也蹙起?了眉。

    句读不?提,音也是错的?。

    而且并?没什么生僻字,怎么就?读成这样?

    只有元衍从头?到尾面色不?改。

    不?多时,元凌自己也读不?下去了,停下来?看自己母亲,眼里?结了一层水壳,亮晶晶的?,然后头?一转,愤恨地看自己父亲。

    元衍冷笑一声,义正词严道:“难道不?是你自己不?争气?”

    元凌真的?气哭了。

    湛君连忙从他手里?夺过书,抱他到怀里?,安抚道:“有什么要紧?只要肯用心学,难道还有不?通的??”说着摊开了书,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然后指着他读错的?字,释义给他听。

    元凌全神贯注地学了起?来?。

    元衍听了一阵,轻轻放下竹帘,驱马到了别处。

    晚间扎营修整的?时候,湛君找到元衍,一言不?发,拉着他袖子就?走。

    元衍乖乖地跟着她?。

    到了无人处,湛君猛地甩开他胳膊,横眉怒目:“怎么回事!”

    元衍绕了手,明?知故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你怎么敢这样问!”湛君气到哽咽,“不?是答应了我要对他好?为什么不?好好教他!”

    “我对他不?好?”元衍笑了一声,“殿下这样心善的?人,怎么也草菅人命?好歹也问清楚,是不?是?自他开蒙起?,我请了五个先生给他,他自己不?用功,也怪得了我?”

    当然是他错!

    “他小孩子,懂得什么?自然是爱玩些,正是如?此,你才要教他改呀!”

    “我很忙。”元衍振振有词,“父亲已不?在身边,又少了母亲管束,只一个祖母照料他,祖母觉着他可怜,于是偏疼了些,对他过分的?爱护,我情知不?好,可是又能怎么办?难不?成对我含辛茹苦任劳任怨的?母亲横加指责?那我也太不?孝。所以,他如?今这样,到底是谁的?错?”

    是谁的?错?

    湛君一定是有错的?。

    有如?利箭当胸。

    痛到脸色青白。

    元衍觑着她?神色,道:“你要我对他好,怎样算好?你真的?为他想过吗?你不?要他,也不?要我,丢下我们两个,你要我怎么办?你木人石心,我难道要做做痴心人苦苦守候?我甘愿等,可你何时懂过我的?心?你叫我去爱旁人!我若是如?了你的?愿,另娶他人,届时他要如?何自处?你想过么?”

    “你不?要讲了!”

    湛君大喊一声,抱住了痛得几乎要裂开的?头?。

    她?没有想过。

    她?不?敢想。

    她?只敢想他好。

    她?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不?配做母亲。

    昨日才告诫了自己不?要哭,此刻却止不?住眼泪。

    她?哭得这样惨烈,元衍比她?更痛。

    他简直恨她?。

    拥她?到怀里?,他轻声道:“这样就?哭了?你是真的?不?懂我,只有你是我的?妻子,我怎么会娶旁人?还有他,你生下的?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对他不?好?在我家里?,谁也不?敢对他不?好……只有你,不?要他,叫他受委屈……往后对他好一些,好不?好?千万别再说什么同?我分开的?话了……”

    湛君推他,哭着说:“可你不?是个好人……我不?要和你在一处……”

    “我还不?好?”抓住她?两只手,他笑着问:“我对你不?好么?”

    “很好的?……”湛君轻声道,眼泪又落下来?,“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这样痛苦……你说要和我同?生共死,我是真的?想和你死在一起?的?……忘掉你做下的?那些事,只记得你对我的?好……我们为什么没有一起?死去?爱和恨全都不?管,只有你,只有我……”

    元衍抱紧了她?,“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总是会死的?,爱恨都不?再管……所以莫要急,在死去之前,不?要恨我,要爱我……”

    第120章

    元小郎君不爱读书。

    开蒙前是祖父在教, 不过简单学几个字,那时候倒还耐烦,被祖父抱在?怀里?, 手上沾了墨,往祖父脸上抹, 格格地笑,祖父自然要躲, 也?是笑着,两个人东倒西歪乱作一团。后来父亲请来了先生——一位宿儒,比祖父要有年纪,学识渊博, 人却端肃, 好似根本没学会笑。元小郎君很不喜欢,何况春日易困, 夏日天热, 秋日人乏, 冬日自是不必提, 一日也只那么些功夫, 玩耍尚且不够, 哪里还有空闲读书?祖母自然知道读书?的?重要,可只要元小郎君嚎上那么两声, 任谁也?没奈何。老先生心中不满, 祖母也?只是敷衍, 老先生自觉得受了轻慢,断不肯再?留, 只留信一封,当面拜别也?不曾, 自去了。待父亲归了家,闻得此事,狠下心要管教,做祖母的?虽溺爱孙儿,可也怕得罪儿子,因而?不敢插手,只两下里?心疼,后来想?了法子,先稳住了孙儿,请来几个先生,认真教了一个月,居然成?绩斐然。父亲放了心,安心离了家,做祖母的?便兑现了昔日承诺,再?不管小孩子读书?的?事,由着玩闹。这里头的内情,父亲后来自是知道了,可惜鞭长莫及,只能写信质问,结果将人逼急了,非但不能如愿,反惹来了骂,道子肖父,父亲小时便不爱读书?,只一味胡作?非为,哄劝皆是不听,如今倒苛责孩子,什么道理?父亲因自己幼时的不成器,这事上十分理亏,只好撒开手,暂且不问了。元小郎君自此更是如鱼得水。

    伯父家几个从弟却与元小郎君不大相同。伯父是个温和的?人,但教育子女时却很是严厉,养的?几个孩子都怕他,因此读书时不敢不用心。读书?一途上,元小郎君无疑是落了下风,输人一等,但元小郎君并不在?意,几个从弟书?读的?再?好,祖母面前也越不过他去,不单祖母,祖父、叔父、姑母面前也是一样,他永远是家里?最得宠的?。

    可是表兄不一样——

    表兄是母亲一手教养出来的?,样样都好,可见母亲喜欢的?是乖巧上进的?孩子。

    元小郎君既不乖巧,也?缺了上进,于是便慌急起来,怕赶不及似的?,喊着要辞书?,辞书?未到,便随便捡了本书?,马车上就用?起功来。

    湛君自然是希望小孩子懂礼知事些,可元凌这样一副紧急样子……她看在?眼里?,欣慰并不太多。多的?是一种疼。

    这个孩子是在?意母亲的?,他的?可耻的?自私的?母亲。

    这么多年,她一直对不起他,对他的?亏欠,她愿意拿命偿还。

    可天并未收取她的?命。

    所以她仍亏欠着。

    而?且他不恨她,他竟然不恨她……

    她亏欠他的?,更多了。

    无论?如何是还不完的?。

    但还是要还,尽力地还……

    要怎么还?

    湛君和他再?分不开的?,若要他同离开他的?父亲,似乎不近人情,不是对他好,算不得还债。

    且对元衍也?不大公平。

    她该酬他的?情。

    他要同她一起死,她并没拒绝,当时想?的?是恩怨两消,如今再?不好恨他。

    可是又?做不到毫无芥蒂。

    忘记便是背叛,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

    她做不到。

    她不该同他在?一处,她心里?知道得清楚,可是命——看不见摸不着的?命,强推着她往他身边去。

    死掉的?人,活着的?人……

    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