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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男人(剧情)

    云头翻滚,雷声訇訇,她只身走在路上,天地间渺小的一点。身上的衣服也都沉沉往下坠,步履蹒跚。

    一点暖光漂浮在无尽黑暗中,家中替她留了灯,她奔着那点光。推开门进去,却四处都没看见塞拉斯。

    雨水把大脑浸的昏昏沉沉,她打了个喷嚏,恍如幽魂般飘进浴室,将湿透的衣物换掉,疲惫地倒在床上。

    舌尖上还残存着波本酒的苦味,她迷迷糊糊地眨眨眼,扯紧被子,陷入睡眠。

    闪电在窗外一闪而过,随即的雷声将奥利维亚震醒。她不耐烦地捂住眼,又要沉沉睡去。一声男人的痛苦惊叫自隔壁传来。

    奥利维亚茫然地坐起来,在死寂的黑夜里倾身细听,是自己的错觉吗?她笑自己疑心病太重,又要盖上被子,窗外闪电一闪,照亮了世界。雷声和惊叫随即而至,她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披上夜衣,她举着蜡烛来到发出声音的门口,这是塞拉斯睡的房间。

    “塞拉斯?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她拔高音量询问。

    没有人回答,一如既往的安静。她敲了敲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男人的声音梗塞颤抖,“不……没…我没事。”

    奥利维亚推开了门,蜡烛在房间打下暖光,床上却没有人,她疑惑地寻找士兵的身影。急促的喘气声在门后传来。

    她缓缓转过身,塞拉斯蜷缩在门后,急促的喘息,痛苦地痉挛着。蜡烛的亮光刺得他的眼睁不开,他几乎是又崩溃的喘起来。

    “不……不……我不要…让我走…让我走!我要回家…呜…”

    她边把蜡烛放在柜台上,边询问,“塞拉斯?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回答她的只有越来越慌张的吸气声,几乎是嗬嗬肺音。她蹲下身查看,塞拉斯灰色瞳孔缩得只剩一点,洇满了泪水。

    奥利维亚的一切安抚手段全部失效,换来的是塞拉斯几乎要抽过去的激烈抗拒。

    她一急,想也不想就用手捂住了男人的嘴。湿热的气流打在手掌心,塞拉斯身体颤抖着又往里躲了点,喉间是阵阵绝望哀鸣。

    “rou泥……他们都变成了泥全都死了死了……呃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呜……”

    奥利维亚觉得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酒精的作用尚未消去,鼓动着她做点出格的事。她盯着面前的塞拉斯,向他倾下身,揽住了这个男人消瘦的肩膀。

    窗外的雷声不停,怀中的肩膀一抖一抖地往温暖处钻,他宛若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攀附在女人身上。

    声音微不可闻,“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永不停息的雨声是他灵魂里的潮湿,战壕里湿软滑腻的黑泥,冷得让人想要一了百了解决这场漫长的折磨。

    一旦听到尖锐炮轰声就要以最快速度躲起来,向上帝祈祷保住自己的性命。次数多了,脑袋也麻木了,刚开始的时候塞拉斯还会哭,想回家,到后面,他只会木木地流眼泪。

    呼吸声伴着呜咽和泪水滚下,通通洇在手掌心里,这种纯粹的痛苦也让奥利维亚痛苦。她窥见了士兵温和礼貌的外壳下千苍百孔的废墟,不仅仅是悲伤,更像是从灵魂深处的彻底溃散。

    男人崩溃的呼吸声渐渐放轻,转而是哭泣,他呆呆地望着窗外,“我还活着。活活活活活活活活着。为什么我还活着。”

    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为什么在经历这一切后还能苟存于世。前一秒还在聊天的战友下一秒就被炸成碎rou,他摸摸自己的脸,上面是飞溅的温热rou泥。放眼望去,恍若置身绞rou机,无处不是残肢断臂。脚下站着的土地,浅挖两寸便埋藏着尸体,每一粒泥土都浸润着鲜血,黑的发油。

    一个不参杂任何情绪的,只单单是为了安抚的吻,落在奥利维亚的手背上。奥利维亚的吻传来的热度从手背传到手心,塞拉斯惊恐的喃喃自语不知什么时候停下。

    他们两个就这么僵持着,塞拉斯疲倦无助地眨眨眼,剧烈的应激反应让他几乎失去神智。奥利维亚没有打破这片安静,她留意到任何稍微大一点的声响就会引起士兵身体的痉挛。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夜还是那么黑,连夜莺都吝啬地收起歌声,只留下两人的呼吸声。

    塞拉斯身体渐渐停止颤抖,他的眼睛被半垂的眼皮遮去了大半神色,无力地开口,声音沙哑难听,“看来我是干了些什么,是吗?我听到雷声之后就没意识了,似乎回到了战场上。”

    他的瞳仁里闪过厌恶和痛楚,“抱歉。我是个懦夫。”他又看到督战员抵在逃兵头上的枪,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枪伤原来是迸裂伤。

    督战员也死了。他高喊着为了祖国,在士兵全军覆没时冲上战场,被地雷轻飘飘地炸死了。飞到塞拉斯脚下的帽子上还连着一截断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与他未婚妻的约定。

    奥利维亚低声重复他的话,“懦夫?不,先生,换成留守在战场后的任何一个人来经历这一切都会疯的。”

    塞拉斯扭过头,面前女人坚定的绿色眼眸如黑夜中的幽幽萤火,让他不敢直视。他全身脱力,血红一点点吞噬眼前的世界,语气淡淡,“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奥利维亚看见了,看见了行走在尘世间苟延残喘的幽灵又披上了坚不可摧的盔甲,等到明天,她只会再看到温和冷静的塞拉斯。这样有什么不好吗?毕竟他们都只是各取所需。

    心中跳动的火热血液鼓动着她,或许是酒精作祟,她紧盯男人闪躲的暗淡双眸。“先生,告诉我,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塞拉斯忍不住了,他冷冰冰地瞪着这个不知趣离开的女人,“这与你无关。”

    奥利维亚并不被这绝境中的反击吓倒,她捂在他嘴部的手掌下移,略带沉思地握住男人的颈部,感受皮肤下剧烈跳动的血管。

    “你在要求我做一个聋子哑巴,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说与不说的确是你的自由,但你确定要在我撞破这一切后还要将我推开吗?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告诉别人的机会。”

    她凑得更近,语气放轻,“塞拉斯,告诉我,告诉我是什么在纠缠你。”

    她在诱导他,塞拉斯明知这一点。但与别人说说困住自己的幻觉这个提议也足够诱人,孤身一人行走在地狱里,哪怕是再拉一个人相伴也好。

    奥利维亚耐心地等待答案,她的脸映着烛光,模糊成一片,男人磕绊地开口,说得很慢。

    他恍若梦呓,“血…很多血围着我,碎rou和断手,枪口抵在头上。火药味,从未消失。附骨之疽,我一个人活着…活活活着,都死了,全都死了。勋章,他们告诉我,没有发生过战事。那死掉的人和活着的我,都是什么?”

    说着说着他的牙齿又开始颤抖,说的话也逐渐没有逻辑,安定下来的情绪又再一次崩溃,他紧紧抓着奥利维亚的手,“没有人…人……什么都没有。”

    他是被战争抛弃的遗留物,是一段只有他铭记的记忆,一切的牺牲都像是笑话般消融在颁发给他的徽章,以及那句,没有发生的战事。

    来自战场的幽灵只剩一身人类外皮,他或许早就死在了战争之中。他就像战场上被气浪褪去外皮的枯树,即使春天再一次来临,也再也生不出新枝。

    奥利维亚沉默着,男人不需要安慰,他需要将他的伤口暴露出来,才能结痂,而不是由它腐烂生蛆。

    她轻轻捧起塞拉斯的脸,他失神地看着她,依旧沉浸在可怖的幻觉之中。嘴角边的一点热度一触即散,他还没反应过来。

    奥利维亚想起了在她噩梦之中永远存在的恶兽,她在漫无边际的浓雾之中竭尽全力奔跑,但从未逃离。塞拉斯比她更为痛苦,因为现实世界对他来说也是一场永无尽头的噩梦。

    她拭去男人眼角的泪,每次在哭着在惊叫声中醒来时,她都会渴望一个吻或者之类的什么东西。

    奥利维亚垂着眼,像塞拉斯在课堂上见过的画作,那是幅圣女图。

    她眼里所包含不同于同情的复杂情感。

    “我相信你。我相信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事,我相信你告诉我的一切。”

    塞拉斯收紧抓着奥利维亚的手掌,她的话语在脑中扭曲变形,“我将会与你同行地狱。”

    他意识昏沉,眼皮逐渐合拢,软绵绵地倒在奥利维亚的肩上。奥利维亚将男人打横抱起,放上床,为他盖上被子。举着蜡烛离开房间前,她凝视着安静躺在床上的塞拉斯,嘴唇轻翕,“今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