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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杯敬为构建美好新世界付出惨痛代价的人们(上)

    早餐时只有我们三个。客厅已经被收拾干净,除了淡淡的“火星”消毒水味道几乎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你完全可以从气味判断出每天家里发生了什么。如果是火星消毒水浓重的清洁酒精味儿,就证明有人,穆勒或是埃里希,把jingye,尿液和血液弄的到处都是,不得不用最强效的方式清洗。如果是比较清淡的洁净剂香味儿,昨晚一定是温和的性爱,只不过恰好发生在楼下。如果是让人流口水的果香,穆勒一定心情不错,决定很有情调摆出了那袋儿颜色赤红如酒,形状精巧奇艺的干花。我和他都很爱那个气味,一点也没高级香水令人头晕的甜香,而是单纯的自然花果,和标牌儿上写的一样,“碗中盛夏”。这是穆勒向我要求的,一套四袋儿,对应四个季节。奇怪的是穆勒并没有向他许诺的那样,完全按照时间摆放干花,而是仔细斟酌,不舍得浪费。它们确实不便宜,是南方联邦的进口货,光是买到就得花不少功夫。埃里希不太能欣赏“碗中盛夏”,认为它让家里闻起来像高级旅馆。我不知道,我从没去过高级旅馆,但这点得到了穆勒的证明。埃里希是个慷慨大方的上司和朋友,生日请整个参谋部去洛夫城的度假山庄过周末。在那里穆勒有幸闻到过一次,记忆犹新。

    如果早餐时有淡淡的咖啡和木头香,那么埃里希的心情一定也相当好,这种情况目前只出现过四次不到。埃里希愉悦放松时会快活的用整个上午享用一支“雷霆舰长”轻雪茄。咖啡色,两头窄,中间宽,弧度优雅漂亮,三支一组,装在镀金的盒子里,商标是翘胡子老头,“雷霆舰长”是卡扎罗斯绅士俱乐部里的标准配置,价格不菲,保存条件苛刻,是那种即便不喜欢,为了显得像个“有品位,生活优渥的中产阶级”,你也得假装喜欢的东西。

    不过埃里希是真心实意的能欣赏雪茄。他知道卡扎罗斯南部到米加斯北部的距离,知道它们来之不易,把每一根都当作一场仪式。拉瑙卡空气潮湿,他平日将盒子放在柜子里保证干燥,以防霉菌,到早餐前挑出一只,不抽,而是搁在餐桌上,任凭它古龙水一般的木质香充盈整个房间。为了预防心悸,他会用纯牛奶而不是惯常的茶和咖啡来搭配半面煎熟的鸡蛋,烤蘑菇,番茄,生火腿,香肠和面包。我不明白为什么三个人要吃的如此丰盛,摆满整个圆桌。更何况埃里希食欲不高,总是每样尝尝就放下刀叉,留下穆勒吃完他剩下的半份。透过下面垫乳酪的晶莹水果玻璃碗,埃里希凝视着我,眼神里流出一点儿不屑又无可奈何的温柔鄙夷,“这就是拉瑙卡人的代客之道么?即便是囚犯,也没必要活的像个乞丐。”他有把握这些无伤大雅的斗嘴不会激怒我,知道我只会更加牙尖嘴利的反击。“哦,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您放心用餐吧,”我拿腔拿调地回答,“今晚为您送上恰尔洛夫的拿手好菜,珍馐佳肴,串儿在棍儿上的卡扎罗斯小麻雀。”

    埃里希羞的脸色通红,喃喃自语些什么“不知廉耻”,“太过分了”,“不可理喻”。我转头对抿着嘴忍笑的穆勒说,“喏,食材都给自己上好色了,真是贴心。”等到早餐结束大半,雪茄也终于吸收到足够多的水分,变成恰到好处的湿度。埃里希坐在沙发上,用火柴撩燃雪茄,边抽边看着穆勒将没吃完的早餐趁热用油纸包好给我带去瓦耳塔做点心。我注意到埃里希正透过烟雾盯着我,神情专注。“看什么呢?”我问。埃里希翻了个白眼,挪开视线,又吐出一口白烟。他抽的不多,更多的是享受氤氲的烟雾所提供的屏障。昂贵雪茄,丰盛早餐,窖藏啤酒,亚麻衬衣,他在小心翼翼的复制洛夫城的沙龙,像玩儿过家家一样假装自己还是绅士克莱茨,是社交场上前途无量,高傲潇洒的军官。物质享受对他来说是一种保护措施,他用奢侈昂贵的物品将自己的包围,并从中汲取生存所需养分。我常讽刺说对于一个以rou体痛苦为荣,坚韧不拔,将磨难放在誓言里的男人来说,他实在太过追求享乐。埃里希面有愧色,赌气放下酒杯,犹豫了片刻还是在我的催促下一饮而尽。偶尔他会拧着眉毛,反唇相讥,指责我夸下海口,明明许诺了优越的生活条件,现在却像守财奴一样处处克扣。事后想起,我知道这其中多多少少有些埃里希的报复。他故意要我费心去寻找什么进口刮胡刀,林登曼出产的唱片,沾沾自喜的看着我和穆勒笨拙又惊喜的欣赏他过去生活的一隅。他知道他比我们更优秀(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比我们更有城府,更见多识广。他甚至会故意在我面前对穆勒呼来喝,态度亲切也轻慢。他在表演克莱茨少校,暗示我相比之下不过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有时我觉得他不自觉地扮演起父亲的角色。这种行为并无太多恶意,仅仅出于习惯,认为年龄和能力有必然的关系。我还记得生日那天夜里,我一边舔舐他的脖颈一边问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我和穆勒的父亲。埃里呻吟,双手攥着床单,眼神里的戒备几乎被情热融化消解殆尽。“不对么?我的军衔比你们都高,本就该承担一些责任。”喉结在我齿间震颤,我惩罚性的咬了咬,将埃里希的话语碾碎成蚊吟般的难耐叹息,“停下,恰尔洛夫,别碰那儿,你要杀死我了。”他闭着眼睛哀求,咬文嚼字,没意识到这句话有多色情,他喘息,牙齿亮晶晶的,挺起腰腹,与我四肢纠缠。我并没有用太多力气压制他,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反抗,挣脱我的束缚,他却不做任何尝试,只是装模作样,心不在焉的摆了摆胳膊,任凭我压在身上亲热。“是啊,你是我们的父亲,被孩子cao的父亲,哪有你这样漂亮下流,不知羞耻的父亲。”我捏着他的下巴戏谑,“穆勒也很美,和你一样漂亮,告诉我,我可以吃了他么?想吃你一样把他吞干净,连骨头都不吐出来。我的生日,你是主菜,他是裹着奶油的甜点。他会不会也像你一样被吸的两腿发软,浑身哆嗦?”埃里希说话断断续续,显然脑子已经被搅得乱七八糟了,吐出的词儿是宁死不屈,语气却暧昧旖旎。“恶魔!”被亲吻rutou时他带着哭腔和快感,用手捂住嘴唇小声说:“你放过他,这是我们的协议。他还有孩子,你让他怎么面对海因茨?使用我吧,取走我吧,我已经被掠夺剥削的一无所有了。”埃里希高潮的时候会咬我,有时是手臂,有时是肩膀,取决于他能接触到哪。

    “你高潮的很厉害。”满足后我评价道,“干嘛急着洗澡呢,不想再来一轮。”而埃里希此刻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用那种矜持平淡的声音说:“一次还不够么?我已经服完今天的苦役了。”

    他总是这样,让人又气又无奈。我爬过去亲了埃里希一下,“你说的对,不能把你玩儿的早早报废了,你的苦役还很长呢。”埃里希脸腾的一下通红,钻进被窝翻过身不再跟我聒噪。

    “真不知道雪茄有什么好的。”我挤进埃里希怀里,抢过雪茄像香烟那样深吸一口。瞬间,浓烈的气味席卷了器官和内脏,我眼冒金星,又是咳嗽又是恶心,被呛的眼泪直流。埃里希接过雪茄,得意洋洋的把脸伸过来,在我的要求下,双手若无其事地将我环在腿上,将雪茄夹在面前,动作优雅复杂的转动展示,传授正确的使用方式,嘴唇时不时蹭过我脸颊的绒毛,若即若离。他是想我吻我么,我好奇。埃里希从不主动吻我,他很介意亲密行为,总是皱着眉头,用批判的眼神看着我和穆勒卿卿我我的粘在一起接吻亲昵。也许他认为不论是从年龄还是身份,他都不该参与我的热恋情侣模拟游戏。埃里希的呼吸弄得我耳朵脖子发痒,于是我转过身,拽住他后脑的头发,微微用力。“闭嘴,小麻雀。”我笑嘻嘻的抚摸按住埃里希的喉结。他盯着我,一副无所畏惧的冷静模样,好像在观察评判事态,绿眼睛随着每一次眨动都泄露出紧张和期待。我吻他的嘴唇,滑进衣襟里温柔的拨弄埃里希的rutou。他被我勾住肩膀限制活动,只能仰起头来迎合我的吻。他的手先是拘谨的搭在自己腿上,等他似乎被潜意识指引,开始小心翼翼地触摸我膝盖时,我就松开他,整整衣服,示意穆勒拿来公文包,留下气喘吁吁,面色潮红,被爱欲融化的一塌糊涂的埃里希坐在沙发上捂着胸口发愣。穆勒站在门口,手里有两份油纸。“按照您要求的,大份儿给斯米尔诺夫长官做早餐,小份儿您拿去当下午茶。”我冲进穆勒怀里跟他吻别,回头对埃里希促狭露出一个促狭挑衅的笑容:“马克西米连比你吻技好多了。趁着我上班儿,你可以好好跟他学学。”

    埃里希又气又羞,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我却在发动汽车的间隙看到他站在窗帘后窥视的影子。

    那时候我们过得很好,但也仅限于“那时候”了。我不再允许埃里希的有一丁点享受。自从前段时间的放纵自毁后,我大刀阔斧的降低他的生活质量。没有香烟,没有啤酒,没有衣服,埃里希过的比囚犯好,但好不了太多,整日穿的像个落魄的疯子坐在桌前,低眉顺目,生怕再次惹恼我。衬衣太宽大,穆勒就把他袖子挽上去,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局促的切割面包,慢慢咀嚼。经验告诉他用餐也很容易变成虐待。因为一次早餐时他哭哭啼啼不肯罢休,甚至不小心把整盒rou桂粉都扣在我身上。望着弥漫的棕黄色烟尘,我气不打一出来,反手两个耳光,让他边流鼻血边擦拭我鞋子上的褐色粉末。他似乎没理解我愤怒的来源,以为是我小气吝啬,不允许他吃饱穿暖,于是吃的更少了。不过这并不是唯一原因,埃里希不敢吃太多,一是本身胃口不好,二是怕我惩罚:如果吃的太饱,很容易在虐待和殴打时呕出来。他就这么活着,连过去最后的逃避之路也被封死,只剩下漫长的忍耐。我和他之间暧昧的情愫也消失殆尽了。即便他曾对我们有过幻想,也在无数次的凌虐和羞辱中被砸的粉碎。即便我们同床共枕,我们的关系也只是囚徒和狱卒,奴隶和主人。敌人和敌人,仅此而已。他光辉岁月已经是历史,现在的埃里希·克莱茨不是坦克部队的少校,不是熠熠生辉的参谋,只是一个为了苟且残喘而出卖灵魂,随时都可以张开双腿的可悲灵魂。

    “您在想什么?”格略科帮我斟满热茶,脸色红润,眉宇带笑,整个人都喜气洋洋。我敢发誓我听到他早上边洗澡边哼歌。穆勒则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脸色惨白,眼圈发黑,哭了一夜未眠,正机械的为格略科的面包抹黄油。他习惯性的扮演起服务者的角色,木讷的接受指令,疲倦麻木。

    “睡的好么?”我问他,“都还习惯吧?”

    “承蒙关照。感谢您的恩赐。”格略科握住我的手,难掩欢喜,“我睡的很好,您睡的好么?”

    “你自己赢得的。”我说着瞥了一眼穆勒,他正昏昏沉沉的戳弄一块儿鸡蛋,睫毛非常沉重的抖动,满脸苦闷,时不时紧张的瞟一眼空位前的早餐。“都快凉了。”我平淡的评价道。

    穆勒可怜兮兮地看了我一眼,吞了口唾沫:“他昨晚太累了,那么多疼痛,药物.......”穆勒的声音逐渐变小,看我面色不善,赶快低下头接着吃,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随手把埃里希的那份递给格略科:“你吃吧。跟穆勒一块儿分了。”

    穆勒连忙摆手,慌乱的遮住餐盘。“不用不用,谢谢您关心,让格略科中尉享用吧,我去洗碗了。”他忙活了一阵,趁着格略科还在埋头大吃,探出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请示我是否可以破例允许埃里希抽根雪茄或是香烟。“不是纵欲偷懒,”他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只是缓解消毒水的味道,帮他分散注意。”

    我决定去看看他,看看被轮jian了整晚的埃里希到底是累的没发起床,混睡不醒,还是不愿下来见人,躲在屋子里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一打开门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寒冷的空气里有股酒腥气,不太浓,但很刺鼻。窗户大开,冷风直灌,埃里希脸朝下躺在厕所和卧室的交界处,身体一片冰凉,地上满是鲜血和呕出来的酒,四肢扭曲,一只手压在胸下,似乎是瘫倒在回床的路上,一动不动,只有轻微的起伏。那一刹那我的心跳停止了,头嗡嗡作响,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杀了他,我杀了埃里希。没有后悔,没有喜悦,没有恐慌,我转身离开房间,头重脚轻,能清晰的听到血液在大脑血管里的撞击声,一步一顿的走下楼。

    “二位,”我用陌生的声音宣布道:“我想我可能杀死了埃里希·克莱茨。”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我就放松了很多,好像已经完成驱魔。

    家里乱成一团。穆勒推开格略科,连滚带爬,跑上楼查看埃里希。我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由格略科跪在我腿边不断摇晃我的手。

    接下来发生的都清晰的可怕,我没有感情,没有思绪,用骇人的冷静安排一切。我知道我不想让埃里希死去,至少不是现在。穆勒慌的六神无主,瘫坐在埃里希旁边嚎啕大哭,一看到我过来发出哨子一样锐利的尖叫。我吩咐穆勒给埃里希穿好衣服带下楼,顺手把钥匙丢给格略科叫他去发动汽车。格略科递上翻好的电话黄页,接过钥匙,嘴角抽搐了一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医疗室里现在当班儿的是哈克斯,软弱恭敬地问我有何吩咐。

    “现在一区有空床位么?不,不是实验,是治疗,男性,三十三岁左右,昏迷不醒,可能是药物过量或酒精中毒。记在恰尔洛夫名下,好的,谢谢。”我简短的交代了几句,喘了口气,再次拨打电话给柳鲍芙的办公室,无人接听。我打到她家,电话那头传来施密特哼哼唧唧半梦半醒的声音,他告诉我柳鲍芙刚出去晨跑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我只好叫留言说麻烦她过会儿去瓦耳塔和我见。

    我破天荒的第一次锁了门。

    埃里希被穆勒搂着蜷缩在后座,脸色惨白,面如金纸,气弱于斯,口鼻处还有没擦干的鲜血。他双眼紧闭,身上被穆勒胡乱裹着毯子和大衣,下面露出被冻红的消瘦赤足和脚踝,恍如饿殍。“快点,开车.....”穆勒一紧张就暴露出他没那么聪明的事实,舌头打结,语无伦次,只会把埃里希像孩子一样紧紧抱在怀里,咬牙切齿,泪流满面的求我快点。他仰着头,金发下的蓝眼睛满是悲愤和责怪。他很聪明,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话,因此只是这么看着我,满脸失望。我忽然非常恨他,我恨他见证了我的暴行,恨他竟敢对我有不切合实际的期待,恨他至少在这件事儿上良心清白的无可指摘。我恨他一直以来的夸张的哭喊警告居然言之有理,我确实可能杀了埃里希,我确实爱他,我也确实会后悔那样伤害作践我的爱人。

    我坐上车,示意格略科快开。他思忖片刻,面露难色,抬头说:“长官,我没带眼镜儿,不敢开,还是您来吧。”

    这简直是一场讽刺喜剧!我抑制不住笑意,从咯咯的笑到捧腹大笑,最后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我发动汽车,边笑边开,飞驰电掣,把窗户开到最大,让风呼啸而过。假期拉瑙卡路上的人不多,不是在睡懒觉就是去城里快活,街道上除了叫卖声和偶尔的艺人演奏声,只有我粗野的笑。格略科紧紧抓住座椅边缘,嘴唇都要咬出血,后视镜里穆勒同样满脸惊慌,下意识地把埃里希护在怀里,在胸前不断比划十字。

    埃里希被七手八脚地抬进急救室,卡季卡和里克特正在监管另一场手术,分身乏术,只好指派赫尔佐格进行治疗。埃里希的头随着轮子滚动撇向一侧,手也从床板上掉下来了好几次,晃晃悠悠,为了不被门沿儿和墙壁挤压,我不得不把重复地把它搭回去,好像在摆弄一具尸体。轮子抖动,穆勒发出一声惊叫,瘫倒在地,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发现埃里希的下体又涌出了很多鲜血,已经浸透了无菌布,正顺着滚轴在地上留下一条细长宛如蛇爬的痕迹。

    那不是颜色艳丽健康的血,不是从鼻腔和嘴唇里涌出的血,是淤红浓重,来自体内的血。我出现幻觉,恍惚间回到第一次被轰炸后的场景,遍地都是尸体,面目模糊,有的昨天还在一起抽烟,有的我甚至没来得及知道名字。我什么也听不见,军队集结的号令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遥不可及,我在死亡中沉浮,鼻腔里全是腥气。而埃里希似乎也在,躺在沙砾里,那是他么,我伫立在原地,不肯上前一步,我不想去碰,我不想再触摸尸体,不想再告别。

    埃里希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我带着穆勒和格略科回到办公室。我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格略科则静静地站在墙边,神情严肃谦卑的看着地面,袖子下的指尖瑟瑟发抖。而穆勒呢,一进来就蜷缩在沙发上哭个不停。我以前很爱听男人的哭声,现在却只觉得聒噪讨厌。

    “好了,别哭了。”我筋疲力尽地安慰,“埃里希会没事儿的,相信瓦耳塔的医术。”

    “是的,”格略科再次捡起了拍马屁的工作,有气无力地附和道,“是的,他们见到了,比这更严重的情况每天都在发生,瓦耳塔的死亡率还是很低。”

    “闭嘴!”穆勒站起来,脸都气的扭曲了,眉毛上扬,脸颊充血,“混蛋,你这个自私卑鄙的小人,枉费少校的提拔赏识,他把你当朋友,他还问过我你在战俘营过得如何,他还想救你,可你呢?你为什么就要把他害死?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婊子养的贱种!”

    那一刹那我确实看到了格略科眼里的穆勒,一个平凡的卡扎罗斯乡村男人,除去那张脸没有任何可爱之处。

    格略科知道穆勒完蛋了,眼睛惊恐地瞪大。穆勒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到了,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的指控我:“还有你,你怎么能安然入睡,再犯了那样可怕的暴行后?你的良心难道不会叫你害怕么?”

    我挥手叫格略科把在外面值班的士兵叫进来。穆勒看到在两个穿制服的男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干什么,”他转头看向我,满脸恐惧和困惑“你要干什么?”

    “二位,请控制住穆勒先生。”我用恰尔洛夫中尉的声音说。

    叶夫根尼和华西金一左一右抓住穆勒的手臂扭到背后,穆勒踉跄了一下,在看到我拿出那张印着瓦耳塔标志的证件的那一刻迅速枯萎。“不...”他轻声说。

    “您的家务呢。您还需要我做家务的。”他强撑镇静,声音哆嗦,脸上挤出笑容:“做饭,洗衣服,刷地,您那么忙,还是我来帮您吧。”

    “马克西米连·穆勒,下士,二级小队副,第十六装甲部队,”我敲了敲格略科的桌子,示意他开始记录。

    “不.....”

    “于今日.....”

    “不,不,求您饶了我,我错了,我刚刚疯了,我....”

    “收监于瓦耳塔七区,继续服刑......”

    “不要,”穆勒歇斯底里的尖叫,嗓子都破了,浑身颤抖,双脚在空气中踢打,不断扭动头,冲押解自己的军官喊道:“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去!够了,足够了,我知道错了!长官.....”

    我慢慢踱步到穆勒面前,一字一顿的念,“不服管教,口无遮拦,毫无悔过之意,多次冒犯军官.....”

    “长官!最后给我一次机会!”

    “....应当严加约束。” 说完,我打了个响指。叶夫根尼一脚踹在穆勒的膝窝,将他稳稳的按跪在地。叶夫根尼因为家庭原因喜欢在鞋子上钉铁板,看上去懒洋洋,轻飘飘,下手却非常狠毒,疼得穆勒哀嚎不止。

    “没有被问话,囚犯能开口么?”我拍了拍穆勒的脸颊。他在肌肤接触的一刹那眼里闪过一丝渴望,天真的以为我原谅他了,“看来又得从头教了。你真的很笨,穆勒,难为他把你留在身边那么久。”

    惩罚开始前,我阻止叶夫根尼已经扬起的手,冲华西金点点头,“让他来。”

    扇耳光是一项在瓦耳塔里非常常见的轻度惩罚,一般用于警告那些口无遮拦,满嘴污秽的囚犯谨言慎行和教训聒噪不停,私下联络的囚犯学会沉默讳言。介于它执行的次数过于频繁,我们并没有设立专门的刑具,而是由一个士兵从后面用两只手分别固定住受刑者的双手和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如此一来囚犯的脸就完全暴露了,可以任由另一个士兵施刑。介于有的军官,如贝卡和谢瓦尔德,身行较小,如果要惩罚像恩斯特或鲍曼这样壮实的士兵难免会力气不足。这时候就要用到一点四两拔千斤的巧劲儿:将一支笔或是任意一块长条形金属按在囚犯的大拇指关节处往下压,不需要太大的力气也能叫对方疼得满头是汗,乖乖跪下挨罚。这招屡试不爽,除非顺着力度任凭摆弄,否则手指就会传来骨裂的疼痛,十指连心,即便战俘不马上求饶也会瞬间失去反抗能力。我们用几个劳动营的囚犯做过实验,连卡季卡这样疏于锻炼的瘦弱文官也能轻松制服一个六尺四寸,一百九十多磅,习惯干体力活的男人。

    华西金扇的很快,那双粗糙,曾在大轰炸期间救出十二个伤员的手毫不留情的击打金发男人柔软苍白的脸颊。他有经验,手微微隆起,以免伤害到自己的掌心,中指避开耳朵,以防穆勒被打聋。华西金节奏很稳,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rou体相接的声音,穆勒被夹在两人中间,从一开始浑身肌rou紧绷到现在肩膀完全趿拉下来,顺着力度来回摆头。我扫了一眼格略科,发现他正拼命把自己往墙边靠,眼观鼻鼻观心,只是随着华西金扇耳光的节奏轻微抽搐,好想被吓过头的小猫。

    “停下吧。”

    叶夫根尼松开手,和华西金一起后退两步。“哎呀!”他嫌弃的砸了砸嘴,怕掉手里几缕金发的柔软发丝。失去支撑的穆勒顺势脸朝下瘫倒在地,好像已经昏死过去。过了大概两秒,穆勒挣扎着坐直,双眼紧闭,努力适应鼻腔和嘴唇里满是鲜血的麻木滋味儿,晕头转向的忘我的方向做出哀求的手势,还没开口鼻血就流到嘴里。我走近扒开刘海检查,发现情况没我想的那么糟糕。只是红了,倒不太肿,眼睛也能睁得开,只是鼻血和破碎的嘴角看上去很吓人罢了,想必华西金终归还是手下留情了。我用拇指伸进去沿着牙齿摸了一圈,还好,没有被打松。

    “求您高抬贵手,宽恕我。我不想死,还有海因茨,您答应过我的,您会允许我再见到他。”穆勒断断续续,连声哀求,血不断从嘴角和鼻腔溢出。“最后一次机会.....”他双手在胸前绞成一团:“哦,长官,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您对我那么好,求您别....”

    “你有过最后一次机会了。”

    普通囚犯除了统一发放的制服是没有资格穿自己的衣服,于是叶夫根尼在穆勒的哭喊和哀求中将他扒得精光,只留了内裤。卡扎罗斯男人苍白瘦长的身体在办公环境下是那么突兀难堪。他是个高个子,肩膀宽阔,也确实比以前长了点rou,然而跟华西金和叶夫根尼两个年纪相仿的士兵比简直像只老鼠。站立对于穆勒来说已经是项难以达到的任务,更不用说反击了。他整个人都在抽搐,浑身瘫软,全靠两边的男人抓住他的胳膊保持平衡。

    “求求您。”他顶着一脸的鼻涕和眼泪,气息奄奄的哀求,“最后一次,我的忠心给您,长官,主人,一切都给您......”

    叶夫根尼一拳打向穆勒的腹部,后者猛烈咳嗽,呕出带血的唾液,身子弓成被烫死的蛇。趁着这个功夫,士兵把他拖走,除了门外含糊地哀告求饶,只有地上那堆衣物证明穆勒曾今存在。

    收拾一下,我示意神情恍惚的格略科,衣服你留下吧,还能穿。

    格略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去捡衣服,好像那是穆勒血淋淋的皮,如果套上去,就会像童话故事里的妖怪一样取代他的命运。

    午餐时柳鲍芙和贝卡宽慰我不必太过悲伤,毕竟谁没把战俘弄进医务室过呢?这只能怪他,贝卡说,他不够耐cao。

    出乎意料的是,我第一反应认为贝卡说的没错。埃里希确实太娇气太骄傲。我到底做了什么?我难道没有给他提供胜过战俘营百倍的生存条件?他是囚犯,是敌人,是理应受苦的罪人,怎么敢要求我提供更多。我甚至认为他是故意的,用这种方式威胁我,让我不得不手下留情。他知道我不能忍受他完全枯萎,他知道我不忍心他在沼泽里长眠。

    “不聊这个了。说正经的,最近家务怎么办?”柳鲍芙问,“我把施密特借给你呗。”

    “你干嘛把那个金发保姆也丢啦。”贝卡疑惑地问,“揍一顿或者把舌头拔了就行,活儿还是要干的。”

    开车去接施密特的路上我想明白了一些事儿。我认为我变了,变得和谢瓦尔德和柳鲍芙越来越像了。事实上我想士兵们,至少是希望看似健康的活下去的士兵,都会变成这样。我曾是个很多愁善感的人,所有人都觉得女兵里数我和卡季卡最善良温和,现在却成了跟谢瓦尔德一样的只在乎结果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

    我的逻辑很简单,我不想和格略科过多纠缠,所以将他留在办公室,选择施密特来做家务。我不想面对穆勒的指责的眼神,所以我不假思索,小题大做的把他送回瓦耳塔。我不想费心处理埃里希破碎的灵魂,所以我毫无顾虑的将他碾得粉碎,随意发泄欲望。在这些过程中,他们的喜怒哀乐被忽略了,我只在乎自己,任凭他们成为我生活的底色。一旦出现任何不愿面对的问题,我就撕破伪装,把曾今亲昵爱恋的人像废纸一样丢进垃圾堆。埃里希意识到了,格略科意识到了,穆勒意识到了,现在我也意识到了。

    只有我和我的战友是人,其他的不过是可以被随便调动改变的道具。这是谢瓦尔德说的,那时我觉得她有些过于偏激,现在却已经于潜移默化中像她靠拢。

    然而即便如此,难道埃里希就没有错么?他和穆勒难道没有不怀好意,恃宠而骄,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我的底线?我们永远不会平等,归根结底。我所给予的都不是他应得的,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