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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完结章(初遇迟来的洞房,直到魂灵消散,至死方休)

    老魔头顶着一张少女姣美秀丽的脸,慢悠悠地欣赏着恋人怒发冲冠的俊颜,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竟觉得禹司凤就算是气得额角青筋微起,也别有一番韵味。

    “罗喉计都,你打算绑我到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过去,计都坐在椅子上,甚至开始玩起了嘴接葡萄的游戏,丝毫没有给他松绑的意思,禹司凤只能压抑住自己尽量和缓地问她。

    “我还在想怎么跟你解释。”

    禹司凤都要被她气笑了:“你解释需要绑住我吗?”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瞥他被五花大绑的形象:“主要是我不大放心你那把参天大刀,你想啊,要是你脖子再流一次血,等褚璇玑回来了那岂不是要跟我拼命?”

    禹司凤一听“褚璇玑”三个字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勃然大怒:“你们本就是一个人,她生什么气!”

    计都看了看他凝重的神色,心知是瞒不过去了,默了半晌,这才敲着桌子道:“好吧,我承认我们是一个人。”

    见她承认,青年的眼眶再次红了起来。

    “你既然要听,吾也不妨告诉你,那日褚璇玑打开琉璃盏,须臾间我们二人的神魂便已融合,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倘若要攻上天去,我的三魂六魄不稳法力也会受损,一开始她的确还留有一丝神识。”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禹司凤的情绪变化,一分一毫也被她尽数收入眼底:“主要是因为放不下与你那十生十世的纠缠,她…可以说是我,主魂回归后,我想起了自己万载的记忆,一边觉得这份情谊不真实,我的理智跟我说人的真心最是可笑,但当我在聚妖台看见你,台下万妖喧哗,我的脑海中却只掠过那十世留在你眼角的那枚血痣,于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随后你不知哪来的自信,非要说褚璇玑仍然存在于我的身体里,我突然被你点醒,便想到了另一条路…”

    禹司凤抓住重点:“什么另一条路?你最开始是想走什么路。”

    她看青年的面色不虞起来,假意咳嗽了一声,还未等搪塞的话说出口,禹司凤就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你要是再敢骗我,这龙山村沼泽你就自己呆吧!”

    她本想说,这算什么威胁?

    不过看他眼神认真,她倒还真舍不得把原本的话说出口了。

    她只能实话实话:“另一条路就是,根本不给天帝做交换的机会,我直接打到中天神殿让鸿蒙熔炉恢复我那些枉死的修罗族人,当然,这条路没有天帝亲手重塑来得保险。”

    “修罗族本性好战,复生后定然是要以我为首报复三界的,到时候生灵重新涂炭,天帝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理,纵然一个柏麟被我弄死了,又将有第二个柏麟、第三个…千千万万个跳出来‘惩恶扬善’,”他轻嗤了一声,什么都了然于胸。

    “这样一算他们就相当于平白又转了一圈,除了坐实‘为祸三界’的名声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你既然知道是这样一个结果,之前又为何一定要集结妖魔大军,走这条路?”

    计都萦绕着淡淡流光魔气的黑色瞳孔掠过丝莫名的情绪,她敛下浓密的睫毛,禹司凤竟无端看出些苍凉来。

    罗喉计都自生来便是魔域尊者,她的天赋之高绝,哪怕从修罗换至天界,也还是一骑绝尘的三界至强者。

    或许是因为太强,人们往往容易忽略,她其实也不过是个有血有rou的万千生灵之一,她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块金匾,亦非造化之下的一樽冷峻石像。

    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计都嗓音有些低哑:“当初,我睁开眼睛,看见柏麟拿着青帝剑切割我的身体。”

    禹司凤瞳孔微微缩紧,他万万没想到当初被肢解时,计都竟是有意识的。

    “我其实能够感觉到骨rou剥离的痛苦,但或许是太过震惊、或是愤恨,那种痛苦感知久了,也就渐渐不如被背叛的激怒强烈了,我清醒的时间不算很长,大约就只有一个黑夜那么久,次日神魂分离,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我在那短短几个时辰里,从痛心到麻木,为柏麟想了一千八百种死法,我先是不能理解,想不通自己的至交好友为何会突然翻脸,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来害我!后来这种情绪渐渐平息,我就开始痛恨起他,想了万种法子意图逃离,后来魂魄分离的那一瞬,你或许不能理解,我的好奇心居然甩开了千头万绪,占据了上风。”

    禹司凤的确不能理解,不过他的眼神却心疼得快要落下泪来,计都蛮不在意地笑了笑,娓娓道来:“我自幼就明白,自己与旁人不同,我乃天生地养,幼时当别的修罗都有父母亲族陪伴,而我却无亲无挂孑然一身时,我便明白,自己只能不断修炼,虽然修炼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但至少还算是有事可做。

    后来莫名其妙长大,又莫名加入了修罗大军被修罗王看重,我一直没有朋友,也不懂感情为何物,看周围的人为情感所负,改头换面,有时我还会觉得颇有意思,刚开始会笑话,后来可能是自己没有过,就会羡慕起来,我羡慕过无支祁与元朗兄弟情深,羡慕过修罗王励精图治有振奋本族之心,别的人好像都有自己的兴趣所在,亲朋相伴。”

    “只有我,茕茕孑立,万载孤独。”

    禹司凤看着她剖白心迹,心尖像是被一根针轻轻扎了一般,随后绵密的疼痛蔓延开来,竟让他承受不住地微微颤抖。

    “一次偶然,我路过天界,遇到了一位苦闷的仙君,那时节天界与妖魔的关系还没有那样剑拔弩张,因此他并没有问我从何处来,只是当我是个误入仙池的小妖,我就跟他说,我在下界苦修多年,听过一个传言说仙界有一樽饮而忘俗、得升极乐的美酒,我修习千载就是想喝这杯酒,但却从未喝过,因此特意上天来讨杯喝喝。”

    禹司凤知道她说的是柏麟,这段记忆,或许是她万载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好日子,他敏锐地看到女子原本冷然的眉宇都舒缓不少。

    “我自是随意编了个谎话,逗弄他而已,可那小仙君却当了真,他那时候还不是帝君呐,也不过是个天帝座下刚提拔上来的得力小仙,他听完我的话,忽然就舒展了锁紧的眉头,笑道‘我成日为凡间的生灵徒增忧愁,倒不如你个无赖的小妖看得透彻,你苦修多载只为讨酒,而我亦苦修多载,何必为那自有天数的万物平添烦恼呢?‘

    自那日起,我们时不时便约定在旁边的白玉亭中饮酒、畅谈乐事,随后仙魔大战爆发,我们两族逐渐有了嫌隙,但一月一次的白玉亭之约却并没有因此断绝。”她没有说二人的情谊有多么深刻,但言至于此,禹司凤大抵也能明白柏麟或许算得上是计都前半生中举足轻重的一个人。

    然而这个人却亲手抹去了一切,顷刻之间,高墙坍塌浮屠塔碎,数千年陪伴转眼便如幻梦泡影。

    “或许是乍受打击,我在那几个时辰里并未有多么痛恨他,只是修罗好战的血性被激发,我下意识想要反杀、随后把我的痛楚报复回去。

    但其实你要说怨,我并不是怨的,因为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我,我更好奇他到底为何这样做,只可惜柏麟当时做了坏事,他并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出真相。等到我弄清楚一切,那已经是千年后了,战神得知了一切。”她的目光凌厉起来。

    “我后知后觉了那场背叛的真相,代价是我本人被拼凑得不人不鬼,且蒙蔽了神识亲手杀害了我的全族,迟来的怨恨千百倍的滋长,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总有一日我要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因此一开始,哪怕我知道直接报复并非最理智的那条路,却也必走不可!”

    “我的话说完了,你还想知道什么?”她说出这些往事,情绪转瞬即过,竟也未有过多的怨憎,仿佛只是向故人讲了个无足轻重的故事一样。

    禹司凤无言了片刻,他身上的捆仙索早已自行解落,他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扬起一个微笑,这才开口,嗓子竟有些听不清的暗哑仿佛哽咽:“你之所以一直假作璇玑还在,其实是为了满足我这一世的私心,对不对?”

    计都默了片刻,语气不自然了起来:“我毕竟耽误了你近千年,这一世你好不容易快跟她修成正果,却又被这样那样的意外频频打断,确实不大说得过去…”

    “罗喉计都!”他的泪光在满室荧光的夜明珠下竟有些惊魂摄魄的美感,她感觉自己胸腔那颗冰冷的琉璃心恍若血rou再塑般抽动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当初在天界,我决定追随、决定拯救的是那个银袍加身,跟我诉说厌倦战争的战神将军,不是少阳派的笨蛋璇玑!我跟随你十世历劫,每一次都爱上你,你以为我是习惯爱上了温暖良善的凡人吗?只是因为她们都是你而已。

    我在天上便知道了你的身世始末,我从始至终爱着的、怜惜的,都是那个看上去冷冰冰,实际上心里有着万千苦痛无处诉说的家伙。”

    莲池边相伴千载,他懵懂降落,偶然撞见了那个身着银袍、满目疮痍、伤痕累累战神将军,神仙们将她高高捧起,三界为她辉煌的战绩歌功颂德,却无一人敢亲近于她。

    他那时站在一片枯死的梧桐树上看了她许久,看见她的银甲破碎了好些,鲜红的血液浸透了战袍,这人却仿佛感知不到痛苦般,倔强地一步步地走向莲池,身后长长的血脚印如忘川之花灼灼盛放,他忽然就感觉有点刺眼。

    战神的美貌是近乎奢侈冰冷的,纵然满身血污,也不损气度分毫,他看见她如以往无数次般望水照影,忽然抚向自己的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眸中是惨淡苍白的迷茫。

    她没有来处,更无归处。

    懒散了百年的金赤神鸟一展翅,忽而降落在她身边。

    他突发奇想要送上一份让这个姑娘不那么难过的礼物,于是挥了挥翅膀,她那身狼狈的银甲换做了一套水蓝色的霓裳流仙裙,他想了很久了,到织女坊找寻时,他便觉得这身衣服最是与她匹配。

    千年苦闷的战神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了个措手不及,片刻后,她抬手抚向发间陌生的琉璃簪,头一次露出了欣喜而真诚的笑腼。

    霎那间,莲荷烂漫一笑开,灼若芙渠出鸿波。沉沦便始于那一瞬。

    计都从未想过他竟然自天界莲池边便已动心,原本他以为的小仙君始动恻隐之心救魔头于危难,竟是以仙君早已爱上魔头为开头。

    “滴答!”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溅起支离的水花。

    温热的身躯拥着她颤抖的躯骸。禹司凤感觉到自己自己的前襟被人用手揉捏了起来,几乎拧成一把绢蹂的残丝,而胸口处缓缓被湿润浸透,他没有说话,结实的小臂紧紧揽住爱人单薄的背脊。

    他轻声安慰:“哭吧,我在,我一直都在。”